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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了这一点,她在她们面前,就避开尊严不谈,只谈好处。于是她心安理得地掏出何盏托付的匣子,递给绿蟾,“嗨,一点子小事,不说它了。这个是我来前,何小官人托我拿来与你的,恭贺你芳辰。”绿蟾脸若云霞,顷刻瑰丽起来,小心翼翼揭了匣子,拿起那支步摇,将底下坠的那只蜻蜓对着风窗摇一摇,便晃出一点斑斓的光,落在她眼底,使她如画龙点睛,整个人连骨头都生动起来。比及玳筵正盛,绿蟾只怕玉台与箫娘针锋相对,便使晴芳带她往园内逛逛。满园罗绮,红树凋残,二人且谈且行,不知游到哪里,总之是一月洞门前,偶然撞见离席散酒的仇九晋。陶仇两家素来有交,又是联姻,仇九晋自然是要来的,不想这里撞见箫娘,他似有话要讲,借故支开晴芳,“有劳姐姐,外头寻我的小厮来。”晴芳将两人望望,领命而去。箫娘就在墙跟下站着,并未避忌,等他像阵微风轻拂过来。大约是才刚遭遇了一场奚落的缘故,此刻见他,箫娘竟生出几分委屈。仇九晋四面睃巡一眼,弯下腰窥一窥她,“想来邻居,你也来恭贺陶家小姐芳诞?”晴丝袅袅,由蓊薆的芭蕉下漏下来,撒一片在箫娘半副肩上,令她看上去,还似当年荏弱的模样。箫娘见他,也如从前那般高大伟岸。那些误会消除后,仿佛重回当年。仿佛只是仿佛,箫娘余怨未散,又添新仇,凶巴巴剜他一眼。仇九晋有些蒙,歪着脸将她复窥一窥,“谁给你委屈受了?”箫娘翻眼皮白他一眼,“你那个有婚约的玉台小姐嚜,好了不得,屋里把我好一顿挖苦。常言说得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们一家子,都不是好鸟!”“原来是她。”仇九晋直起腰,眼露不屑,“我连见也不曾见过她,在外游历回来,就听见父母给我定了这桩亲事。你怎的就把她与我扯到一起?”隐隐地,箫娘瞳有微动,眼珠子在他身上滚一圈,连连咋舌,“啧啧啧……了不得,外头逍遥几年,回家来,现成的官家小姐等着嫁你。”一瘪嘴,仍是当年那副猫儿发狠的可爱模样,逗得仇九晋乐了,“你吃醋?那日不是不理睬我?茶也不请我吃一盅。”“你家多的不是好茶,往我家讨什么茶吃?”“我家”二字,蓦地把仇九晋扎了扎,他只觉胸口隐隐作痛,几如多年珍藏的至宝,流落到了别家。他渐渐敛了笑脸,目光泄露痛惜,“我都晓得了,你被卖到吴家,不过两年,又给卖给了席泠的父亲。”他不能想象,一个弱女子在辗转这几年,会经历多少苦难,他只能补偿她以后,“小箫儿,我回来了,往后,再不叫你受半点委屈。”或许是他的目光太恳切,又或是这个承诺太有分量,动容得箫娘隐隐泪光,她别开脸不再看他,“你早做什么去了?”“此刻也为时未晚。”他穿着莺色圆领袍,稳稳地立在她面前,像棵可靠的树,“我不走了,就在应天府,从今后都护着你,谁也欺你不了你,包括什么辛玉台。”再或许,是他提起了辛玉台,箫娘一霎想起她那副可恨的嘴脸,恨不能将她撕碎!而她唯一力所能及可以撕碎她的方式,就是毁灭她对婚姻无忧无虑的、少女式的憧憬……总之,繁脞种种的因,铸就了此刻。箫娘把眼皮垂一垂,再抬起来时,下巴抖得细碎,振落两滴泪。不用说话,她知道这样就能虏获他。果然,她楚楚可怜的沉默,就有无限力量,轻而易举将仇九晋拉回从前的漩涡。从前碧草芳树下,她挨了师父的骂,也这样委屈巴巴地盯着他,盯得他心也融化,寻衅把教戏的师父叫来叱责一通。他掐一掐她的腮,“瞧这模样,哭得我不知怎么才好。她如何给你委屈受,告诉我听。”箫娘撅着嘴让一让,“动手动脚的做什么,叫人看见。”“在别人家,是不大妥当。”仇九晋垂下手,往天上望一眼,太阳西沉,晚鸦噪林,“我正叫小厮外头寻处宅子,等寻到了,接你过去,咱们再不在人屋檐下受苦了。”箫娘仍旧不拒不应,走出两步,他倏然拉拽她,贴在胸怀里,“席泠有没有苛待你?倘或有,你告诉我,我拿他问罪。”近近的,箫娘凝望他的眼。里头脉脉的情丝绵长得像横跨了一条大河。他们几经波折,辗转光阴与误会,重逢在太阳底下,从今往古,在彼此眼里,一直熠熠生辉——似乎。————————1元王实甫原作《西厢记》,明代崔时佩、李日华改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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