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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整整下了三天。长夜将尽,东方泛起淡淡的白。朦朦的光亮照进山谷,肆虐的狂风盘旋回响,仿佛死者的灵魂在凄厉哀嚎。这里地形奇特,两侧山岭高耸,前后绵延数里,谷口开阔平坦,可到中段便骤然收紧,即便十余骑也难以并排通过,兵法上堪称绝地。是敌人的绝地,自然也是自己的绝地。平生见惯了这种场面,心里自然不会有丝毫波澜,手下的赤嵬亲军也都是身经百战,不必有什么顾虑。只是下一轮生死搏杀前的短暂宁静,总是容易让人有片刻的失神,恍然想起一些无关的事。譬如中州老宅后山晚开的菊,母亲在井亭边烹煮的茶,还有那丫头亲手做的糕点,如今想来,香甜的味道似乎还残留在唇齿间……他回神以指代笔,在扯下的白色衬袍上写下最后几个字,束叠好,放进随身的羊皮囊中。“看来是我失策了,你拿上这个,带着剩下的兄弟们,走吧。”阿骨圆睁着眼,全然没有要接的意思,“大公子!就算要走,也是我等殿后掩护大公子脱险,怎么能……”“护送我做什么,就算安然无恙,回京一样是死罪。”狄烻眼角的余光扫掠着山谷间沙戎骑兵累累堆叠的遗尸,淡声轻笑:“若只论战绩,我们区区数百人,挡住朱邪天心几万大军整夜十几轮围攻,斩首何止十倍,早就已经够了。但战场胜负从不在杀敌多少,中州神策军向无败绩,到了这个地步,朱邪天心已经元气大伤,你要全力保住剩下这百十人,突围出去,寻找秦烺,引他在半途截击,我们仍有胜算。”阿骨“呸”了一声,咬牙切齿:“大公子难道还相信姓秦的会来,那厮就算不是贪生怕死的纨绔子弟,也是皇亲国戚,哪会真在战场上舍命?再加上谢家娘子的事……”狄烻听到这里,转望他反问:“这话也不无道理,但不妨易位思量一下,倘若现下在此阻击的是秦烺,本应火速增援的咱们却在暗地里猜想守军已经溃散,于是坐视不救,秦烺他们又当作何感想?”“……”阿骨浑身一颤,登时哑口无言。“你记着,若不以诚信人,便没资格疑人。”狄烻叹了一声,把皮囊郑重塞在他手里:“趁现在来得及,走吧,战事过后,替我去瞧瞧谢家娘子,姑且就拿这个祭奠吧。”“大公子!”阿骨跪地抱住他,泪水冲开满脸血污,人已泣不成声。身后早已筋疲力竭的赤嵬亲兵察觉有异,也纷纷拜伏在地。“大公子……若……不在了,我等就算……苟活,莫说九……泉之下的老公爷……和夫人,就连二公子也……”“起来!”狄烻将阿骨踢开,朗声道:“军命已出,奉令吧!”他俯身抓起竖在身旁的紫金磐龙枪,再不向任何人看一眼,跨过堆叠的尸首,踏着早被鲜血染红的积雪,一路走,一路扯散身上的衣甲,露出胸腹间触目惊心的伤痕。牛骨号角的嗡鸣声之后,呼嚎海啸般响起,数千名沙戎骑兵又排成三列楔形阵,潮水般汹涌而来。狄烻手持铁枪独自昂然立在阵前,另一手探到腰间,轻抚着那柄西域弯刀,眸光沉定,异常平静地望着谷口处浩浩荡荡的来敌。“阿沅……咱们分开太久了,我这就来,等着我……”十月辽东,天时已是江南少见的酷寒。飞雪连天,北风呼号,竟和关外戈壁有几分相似。这座海中小岛还是个例外,三面山石陡峭,阻挡了凛冽的寒风,初冬的天气依旧树绿花繁,温和如春。加上离岸不远不近,乘小舟便可往来,当真是初逍遥隐居的好地方。谢樱时来了段日子,大略已经习惯,闲来无事便喜欢到这阙台上,凭栏远眺。烟锁弥漫,山海茫茫的远方,依稀能望见延绵矗立的边墙,仿佛生生分隔了这片天地,连本应在一起的人也因此殊途陌路。出神之际,身旁传来“咕噜噜”的煮沸声。炉火上煮的是鱼汤,新捕的黄梅子加山泉水,炭火瓦瓮,加少许海盐,便是可口的美味。她刚揭开盖子,便有人笑呵呵地走来:“我就说呢,不见你人,一定是躲到这里来了。”云裳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盈盈近前,朝釜中垂了一眼,微微蹙眉轻叹:“怎么又亲自做这些事,你在这里,本该我一切都悉心看顾,现下倒好,反成你来照料我了。”“照料还不是应该,谁叫你是我表嫂。”谢樱时也是嫣然一笑,拿匙子撇着浮沫:“再说,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咱们两个都旗鼓相当,只有烹饪这一节你不成,还不许我卖弄卖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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