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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眸看向身前脊背笔挺的重伤之人,缓缓问道:“师兄……你有好的法子么?”扶舟缓缓抬头看他,颇觉世事弄人,笑里带了些苍凉的意味:“还以为你不肯承认。老头呢,死哪儿去了?”张览黯然道:“魂归故土,葬在北邙山,拥洛水,全师父生前游遍大好河山之愿。”扶舟彻底怔住,不敢置信地看他:“怎么可能?死老头走的时候还活蹦乱跳,我死命追都追不上,这才多少年,他怎么可能就真没了?”“当年为我治伤耗尽心血,后来强撑了两年,终于还是油尽灯枯。”“两年。”扶舟仰头,状似浑不在意地笑笑,“你果然比我强得多。”“滚去治伤。若治不好,世子留不留你命我不知道,我第一个清理师门。”-扶舟在院中跪了一夜,孟璟翌日辰时命人来传话叫他赶紧滚,他这才拖着重伤之躯去找了张览,张览帮他治伤之后,师兄弟凑在一块儿,使尽浑身解数,总算开出来一张方子,煎了药叫人送进去。楚怀婵此前因身在魔窟神经紧绷尚且能勉强保持一丝神智,眼下因被孟璟接回,放下心来,竟然彻底睡了过去。这一睡便是整整七日,孟璟服了张览的解药,毒清之后便衣不解带地守在一旁,整整守了七日,药与流食亲手喂进,换药擦身悉数亲为,半点不肯经旁人的手。第七日晚间,楚怀婵仍旧未醒,但气色看着总算比此前好上许多,孟璟喂完药,走至中庭里,仰头望了一眼天际那轮将近月满的上弦月。六月十二。他第一次同她相见,便是去年今日,翠微观啊。扶舟候在一旁,借着月光打量了他一眼,从前整洁不见一丝褶皱的直裰已经皱得不成样,人则满脸倦色,添了一层胡茬不说,眼底的红血丝更是清晰可辨。短短七日,从前那个养尊处优处处挑剔的世家公子竟似变了个人似的,落魄百倍不止。他迟疑了下,试探问:“主子,泡个澡休息会儿吧?”孟璟没应声,他只好继续劝道:“若少夫人醒来见到您这副样子,想必也会心疼,更会自责。”这招果然奏效,他点了下头。热水冲走诸多思绪,他难得将脑袋完全放空,真正正正泡了一回澡。只是偶尔,水汽氤氲间,他也会想起些旧事,譬如当日翠微观初见,她心内明明有恐惧却还强撑着装作镇定自若的要强模样,又或者刚进门时,她将他推开到千里之外的冷清模样;再到后来,阅微堂里,她在他面前落下第一滴珍贵的泪,医馆后院,她仰面笑开,同他说“我想试试,在深渊前拽住你”。水底捞月,别后欢愉,送他出征,因为一封家书而头一回同他闹脾气……他从前喜欢泡澡,是因为这时候经络舒缓,既能缓他膝上的疼,又能梳理清楚很多事情,是以阅微堂里甚至还特地建了汤泉池子。但这一次,他不管怎么摒弃杂念,脑海内浮现的,都是楚怀婵的各式模样,或不卑不亢,或温婉大气,更多的,还是后来,她慢慢也肯在他跟前展现的一个小姑娘该有的娇羞模样,开心便笑,委屈便哭,有脾气便闹……他极轻地笑了下。他洗去一身疲倦,换了身灵鹤望月纹的江绸,微微润湿的发以发带松松散散地束在脑后,重新回了中庭,命人搬了桌椅,自个儿亲自添了一盏莲花灯,提笔入墨。墨是乌玉玦墨,笔是彤管羊毫,纸是燕子笺,熏香是甘松,一切都是她的喜好。他仰头望了一眼那轮瑶台月,尔后低首,执起这管他用起来并不算顺手的羊毫,在冷月清辉下静静落笔。“吾妻怀婵:向来别者,方书信作媒,以见字如晤。然吾作此书时,汝尚在吾之身侧,故非以文托思,而以笔诉衷肠矣。去岁今日,浑河之侧,翠微雅舍,吾误闯汝客居之所,累汝入朝堂纷乱,此吾与汝缘分之始也。后于云台,姜酒一盏,汝之胆大妄为,吾毕生少见,故戏弄于汝,累汝受责,且受命于天,背父弃兄,远赴宣府。新婚之夜,彼时吾尚不知汝为心上明珠,令良宵染血,实为毕生之憾。后汝蕙质,不计吾之声名,敬公婆,友幼弟,吾感念之,后得母相劝,允汝入吾独居之所,而今忆之,方知此乃吾一生欢喜之端也。《后汉书》载,岷山之南,夫劳妇随,相敬如宾。阅微堂朝夕相伴数日,吾与汝梁孟相敬,后汝为吾之伤势积忧积劳,吾之一生,初尝此味,忆之有回甘。汝忆否?汝向来妆容甚素,独一日用金饰,吾自幼聆先贤教诲,谓心无瑕,然吾心乱,自此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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