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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外,愁云惨淡,大批衣衫褴褛的流民拖家带口,艰难而缓慢地朝城门走去。
流民队伍里,有一户男人拖着辆破旧板车,车上除了一堆打着补丁的包袱,便坐着位瘦小的老妇和一位大肚孕妇,而在板车后,有一身形瘦小,穿着粗布短打的小郎君,正咬着牙,吭哧吭哧在后面推车。
车上那白发老妇时不时回头,看向那矮小的郎君:“你能成不?不成的话,就别推了。”
“能成,能成!”脸上抹着煤炭的小郎君急急应着,一双水洗般的明眸满是恳切:“老菩萨莫要担心,我就是瞧着瘦,力气很足的。”
陶老太闻言,叹了口气,心道你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能有什么力气,不过是怕自家将她撂下,这才咬紧牙关,硬是从闻喜一路推车到洛阳。
想起十日前,刚在官道遇上这小娘子,她犹如一只雨雾里迷失的小鹿,站在官道上失魂落魄。
那时天色昏朦,自家大郎还当是见了鬼,差点拿棒子上前冲打她。
等离得近了,才发现是个涂满污泥的小娘子。
她紧紧握着一把匕首,满脸警惕,后来大抵是瞧见车上有老妇和孕妇,这才放下戒备,说是从东阳乡逃难来的,和家人失散了。
见她可怜,陶老太予了她一块饼子。
没想到这小娘子吃了饼,就一直跟在他们车后,像个小尾巴似的,再也甩不脱。
后来只要车一停下,这小娘子主动上前,又是替陶老太和陶家媳妇捶背捏腿,又是替陶大郎推车搬行李,手脚勤快,嘴巴又甜,渐渐地,陶家也就默许让她跟着一起逃荒。
左右这小娘子吃得不多,每天两块饼子就打发了。
为了行路方便,这小娘子换上陶大郎的旧衣,又戴起帽子,抹黑了脸,扮作小郎君的模样。
一路上有人问起,就说她是陶大郎的弟弟,陶玉郎。
现下这一家人辛苦跋涉而来,眼见洛阳城门就在不远,却见一队声势浩荡的仪仗吹吹打打地迎面而来。
沉沉乌云之下,白幡飘扬,哀声不断,是在治丧。
那冗长队伍和隆重排场,一看就非富即贵,逃荒的百姓们纷纷退到两边,自觉给这家让出道来。
“这是城内哪家办丧事啊?这么大的排场?”
“不知道啊,瞧着这仪仗,不是官家就是富户……”
“哎呀,那旗上飘的可是裴字?”
“瞧着好像是,也不知是哪个裴家。”
百姓们小声议论着,等到那送丧的队伍近了,有人壮着胆子,问着队尾那些打杂的:“这是府上哪位过世了?”
打杂的小厮腰系缟色带子,面上却无半分丧事的悲哀:“是我们府上的少夫人,唉,命不好,逃荒的时候遇上流匪,不慎坠入河里没了。”
又打听了几句,得知是河东裴氏的少夫人,去岁刚成婚,今年就死于非命,道路两旁的百姓也唏嘘不已。
“可真是红颜薄命,怎么就遭了这样的祸事?”
“我先前听说过,她原本也是官家小姐,后来家里遭了难,裴家宗子也不嫌弃她,还是将她迎进门了。”
“竟还有这事?啧,看来真是个压不住福的。”
“不过这裴家可真是高义,如今世道这么乱,竟然还给她风光大葬。”
“可不是吗?刚才那小哥不是说了,这是要葬去邙山呢。邙山可是块风水宝地,葬得都是些帝王将相、世家大族咧!”
陶大郎站在旁边听了一耳朵,也点头附和:“可不是嘛,像我们这些贱民,死后能有一口薄棺,就已是幸事了。”
陶家媳妇翠兰听得这话,忙瞪了眼自家郎君:“呸呸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作甚。”
陶大郎惧内,讪笑一下,顺着媳妇的意思,扭头连呸三声。
翠兰这才满意,转过脸见沈玉娇神色怔怔地盯着那远去的丧仪队伍,皱了皱眉,轻唤着:“玉郎,那种东西有什么好看的,你还抻长个脖子巴巴地看?快别看了,莫沾了晦气!”
晦气么。
沈玉娇双眼放空,心下也缺了块似的,空空荡荡,阵阵发寒。
那口华丽的雕花楠木棺材里装的是河东裴氏的少夫人,那此刻站在路边的自己,又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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