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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般毁谤本家,仿佛急于炫耀精明,殊不知,浑似跳梁小丑。
“前日,家主私自托人向王家问亲,我呢,恰好同王家在内院伺候的一个女使是同乡,昨天去胭脂铺子采买又恰好碰上。我便随口一问,你们猜怎么着,”何氏故意卖关子,引得一众仆婢们翘首以盼。
“王家二话没说就坚辞了,礼都给原数退了回来。家主面子上挂不住,阴使人又去了一次,王家主母放话说,此一时彼一时了,余姚郡主要嫁,只能嫁妾室所出的庶子,想嫁她家嫡子王伶,那是门都没有。”
“王家那个庶子呦,老大不小了整日光知道闷在屋里作画,听说非但体宽,那脸上——”她一指自己的脸颊,“那脸上连片的痘疹,比鬼还吓人,不知道是不是体内留了什么隐疾,发在脸上……”
仆婢们莫敢有吭声接话的,屋室内静默了半晌,只闻炭丝融融燃烧。何氏觉出气氛有异,回头一看,心里头咯噔一下,虞瑾不知何时竟站在门边。
她顿时喑声,“二小姐,”悻悻然道:“二小姐的事,我也是……也是听、听王家婢女说的。”
虞瑾已懒得同她计较,凝眉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何氏嗫喏着不敢置喙,虞瑾耐心耗尽,怒道:“说!”
何氏方才怯怯描补:“虽说如此,那王氏子的相貌也未必就那般不堪……”
“够了!”虞瑾愤然打断她,径自到后院找兄长要个说法。
虞愔走后,聚在庑房内的闲人也不欢而散。一二婢女转而窃议何氏不知羞臊,竟敢背地里非议主人,只企盼二小姐千万莫要记恨怪罪。
虞瑾行到半路顿住脚步,思及此事大兄或许并不知情,全因父亲急于向王氏柳下借阴,才草率定下的。她直将心中的郁愤从上午压抑到黄昏,虞忌才从紫宸大营点将归来,一身的沙尘马臊。他卸下兜鍪,疲态在玄甲之后暴露无遗。
正当他口干舌燥要传茶水的时候,女儿虞愔一袭紫裾盈盈步入帐中,向他奉上一盏金菊栀子花茶。
幽逸的菊香让他神台清明的同时,诧异地看向女儿。
自妻子陆绡亡故后,府中多年禁栽菊花。哪怕重阳佳节,宁可庭院萧疏荒芜,亦不许金菊艳煞秋风。只因陆氏生前爱菊,且性情冲淡清和,虞忌心中将之以菊花作比,怕睹物思人。
眼下他低眉见骨瓷白盏中菊团舒绽,纤栀漂浮,心上如遭苦水浇淋,吞咽了一下,难以入口。他怒视虞瑾,意下焉能将此物沥水入喉、啜而饮之!
虞瑾跪地道:“父亲与母亲情笃,一盏菊茶尚惹得父亲柔肠百转、嗔怒忧思。瑾儿常想,母亲虽长眠碧落,亦未见伶仃寂寥。”
“余姚!休要语及亡人!”虞忌拍盏于案,明黄的茶汤迸溅在虞瑾额头上。
虞瑾依然说下去:“父亲爱母亲、敬母亲,母亲去后无时不在思念母亲。一瓷盏、一菊团皆与母亲关情,堂上椿萱伉俪情深,羡煞余姚。”
“然女儿与那王氏子素未谋面,身份体面亦有悬殊,兴趣殊无相同。如此即便结为夫妻,又有何温情可言,无异于同床异梦。”
广厦将倾(四)
虞忌闻言颇有动容,他几近花甲之年,连年征战,归家后只此一女长伴膝下。然他思虑后捋须沉叹道:“瑾儿,为父最为疼你,又何尝不愿见你得觅良缘?奈何、奈何王家实在得势,虞氏不得不攀附以求自保啊!瑾儿,为官之道远比上阵杀敌要难得多,天子已将虞氏视为肉钉骨刺,连番打压,倘若这时再不寻求依附,下场只会和南氏一样,自毁长城!”
“是,王氏明摆着专横跋扈、欺人太甚,竟让我虞忌的掌珠配他家那破了相的庶子,为父亦心如刀绞啊!可是瑾儿,权势就是这样,拜高踩低、时运千变。今日你不嫁王氏庶子借其荫护,明日虞家就有可能被欲加之罪赤族罚没,那个时候,只怕等待你的早已不是殷实人家的公子,而是、而是……”
他不忍说下去,虞瑾早已痛心疾首。她性情本坚,急怒攻心之下竟被逼出泪来,颤声道:“父亲并非只有一位嫡女,虞愔自小被养在别苑,力乏体弱不能上阵御敌,难道虞氏在庙堂门阀之上的疆场她也要躲避一辈子吗?虞家供养她,她又为虞家做出了什么?”
虞忌哑言,再三寻思女儿的话,“瑾儿的意思,是让虞愔替嫁?”
虞瑾含泪点头。
虞忌沉思,事情已渐渐柳暗花明,他终究艰难颔首:“也好,着人去安排罢。”
*
晨间王珠从王府回来,进门见两个丫头在拾掇门楹上的字联。
她见那幅联子上写的是“满眼山河,一腔君国。”字是好字,联底亦朱红洒金,但怎生看怎生寥落。不及王氏门庭里,楹联朱灯随处可见,欢声笑语亦处处可闻。
怔了半晌,方发觉寂寥的不是联子,而是偌大的南府突遭变故人去楼空。明明严冬已去,暖春将至,这座府院却似被长久封冻在苦寒里,声息全无。
她抚了抚鬓间花钿,指腹所至是端髻严妆,通身华服绮裘一丝不茍,然垂目见海棠零落、梨枝枯瘦,似乎那些执意为世家高门所保持的荣华,也终有凋朽的一天。
南思昨夜习瑟,今晨晏起方于闺阁中洗漱梳妆。出得门来,见母亲空对残雪落红兀自惆怅,便打发了侍女,走下阶来执起母亲的手。
王珠指间箍着一枚鹌鹑卵大的翡翠戒指,让南思柔细的小手一阵摩挲:“母亲这是到王家去了?”
“是啊。”王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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