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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寂然无声,数十双眼睛盯着董二娘。
一位宫人端详着董二娘,忽道:“老奴想起来了,前几日世子出行,董明府家的犊车曾经出现过好几回,头先世子从竹林抄近路去月灯阁,董家的车也跟在后头,要不是世子令人在竹林外设了幔帐,还不知董家要跟多久。这位董娘子,你们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为何总跟着世子?”
段宁远表情又难看了几分。
绝圣一拍脑门:“我知道了,师兄,这对主仆一个乔装中毒,另一个千方百计向你讨要六元丹,假如滕娘子把药分给了她们,又或者师兄摆的不是五藏阵,六元丹不就被她们顺利诓走了嘛。”
董二娘目光慌乱起来,却仍不肯开腔。
蔺承佑讥笑道:“是不是还没编好谎话?没关系,正好我也没那个耐心。按照本朝疏律,‘盗五十匹绢以上者,流三千里’,盗虽不得,亦当徒二年。凭六元丹的价值,仗五十、徒二年没问题,如此重罪,也不必劳烦万年县审理了。来人,直接将这对主仆送往京兆府。”(注①)
宫人正要围住董二娘,董二娘眼里涌出一层薄薄的水雾,忽道:“慢着——”
她含泪望一眼蔺承佑,缓缓俯伏到地上:“我并非存心诓骗世子的六元丹,只是想救阿娘。”
“你阿娘?!”众夫人一讶。
董二娘身子猛一哆嗦,也不知成王世子给她用了什么邪术,痒得她无法自处。
“我阿娘年初起开始生病。我阿爷遍寻名医,可惜阿娘始终不见好转。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日阿爷去慈恩寺奉香,回来后就做了一梦,梦中一位佛陀告诉阿爷,若想救妻子的性命,可找成王世子讨药。我阿爷醒来后打听,得知成王世子随身常带着异药,他老人家认定此梦乃上天授意,翌日便带着我阿兄到成王府拜谒,可惜成王夫妇出京远游,世子也不在长安,阿爷接连找了一个月,连世子的面都未见到。
她本就生得极貌美,说话时肩膀微微发抖,颇有些梨花带雨的柔婉之态。
“此后我阿娘病重,我阿爷也因为连日奔波病倒了,数日前我和我阿兄听说成王世子回来了,怀着一丝希冀去成王府外守候,但或许时运不济,别说讨药,连拜帖都未递到世子手里。我将此事禀告病榻上的阿爷,阿爷哀叹,连日来他托同僚帮忙牵线,人人都说帮不上忙。”
这倒是实话。六元丹堪比异宝,京中不知多少人眼馋,前年韦尚书的夫人病危,韦尚书也想替夫人求六元丹,先找世子后找清虚子道长,均不奏效。后来还是求到了圣人跟前,经圣人求情才得了一粒。
不久清虚子道长当众发话,成王世子命格奇崛,需留着此药防身,除非大魔作乱或是情势危急,断不能拿来舍人,否则世子自己会有性命之攸,此话一出,才彻底断了京中人的念想。
董二娘凄楚地说:“阿爷说,‘长安城病重之人何其多,要是个个都跑到成王世子面前求药,世子是给还是不给?清虚子道长那番话听似不近人情,实则替世子省了多少麻烦。罢了罢了,求药是没指望了,倘或阿娘因此救不活,也是命该如此’。
“自那之后,我阿爷和阿兄就断了去拜谒成王世子的念头。阿娘的病一直不见好转,我为了侍奉阿娘寝食俱废,阿兄看我形容憔悴,趁着上巳节逼我出来赴宴散心,我原本打算到江畔为爷娘祈福,半路看见成王世子和仆从骑马路过……"
她眼梢瞥见段宁远,看他纹丝不动,胸口忽一紧,低头赧然道:“我来不及回城禀告阿爷和阿兄,便自作主张令管事驱车跟上去,谁知被成王世子察觉,又一次被挡在了竹林外。
“我不得不另绕远路,走到半路的时候,犊车的顶蓬像落下了什么重物,掀开帘子,恰好看到外头掠过一个黑乎乎的巨物,我吓得魂飞魄散,当场就昏了过去……”
猛然想起蔺承佑方才的警告,忙又改口:“只、只昏了一小会,醒来的时候就听见外头有人说话,那些人像是刚闻讯而来,说竹林里有人被妖物所袭,现有不少人受伤,他们正要去月灯阁找世子想法子,我就、我就——”
“你就临时起意乔装中了妖毒?”
董二娘垂泪道:“我当时想着,受伤的人既然不少,多我一个也无妨。世子算半个道家中人,如今妖魔现世,他理应拿出六元丹来救人。若是借这个机会见到成王世子,没准能替我阿娘讨到一粒六元丹,于是我索性一直在车内昏睡。”
说着哭:“我阿娘命悬一线,做儿的日夜悬心,我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才出此下策。此事是我一人谋划,我乳娘全不知情。”
有两位夫人心肠较软,闻言唏嘘道:“可怜见的,原来是为了阿娘。”
哪知这时,有人轻轻咳了一声,董二娘听出是滕玉意的声音,想起今晚的种种,心知此女手段了得,她假意掩袖拭泪,暗中却如临大敌,果听杜夫人道:“就算要救你阿娘,总不能一再坑害旁人。前头也就算了,且当你糊涂,可是后来世子当众说六元丹已经分完了,你为何仍在帘后假装昏迷?明明毫发无伤,却听凭你下人大闹,害得玉儿平白背上骂名,你究竟是何居心?“
董二娘心中暗恨,面上却惶然:“我事先并不知道六元丹不够分,更不知道中了妖毒会这般凶险。那妖物追到紫云楼来,我也颇意外,虽说想得六元丹,但我从未想过连累他人性命,后来药分完了,我心知命该如此,但只要想到阿娘会撒手人寰,心里就油煎火燎,等了又等,只盼着成王世子还能想出旁的法子。”
“真是好孝心。”蔺承佑鼓了鼓掌,“打着孝顺的名头,行的却是害人之事,此药若让你得了,势必有真正中毒之人因为短药而丧命,比如滕府那位男仆,这刻已经死了。”
董二娘咬着红唇惶然摇头。
“诓骗六元丹在先,误我捉妖在后。要不是你假装中毒害我摆五藏阵,妖物也不会差点就逃出紫云楼,此妖即将成魔,真要纵虎出柙,伤的可就不是区区四五人了。林林总总加在一起,断你个杖刑不为过。”
董二娘张嘴要辩驳,望见蔺成佑衣襟上的血迹,心里彻底慌乱起来,她原想着,妖怪害人的法子千变万化,昏迷再醒也合情合理,哪知漏算了这些道术上的玄机,蔺承佑受伤之事若是惊动了宫里,圣人和皇后必定问责,到那时候,恐怕连阿爷都会受牵连。
她脸色灰败,再次瞥向段宁远,段宁远神色复杂,却并未躲开她的视线。
蔺承佑看得明白,心里嗤笑一声,从怀中拿出一包药粉冲身边宫人道:“将她和老东西绑了送京兆府。她身上有毒虫,你们先吃了解药再动手。”
这时床帘拱动,绝圣从帘后端着一碗符汤跑出来:“师兄,安国公夫人身上引出妖毒了,这下不用担心她没到青云观就半路殒命了。”
蔺承佑接过茶盏,缃色茶汤里悬着一缕缕墨汁似的物事,眉头一松,问道:“另外四名伤者如何?”
“妖毒清得差不多了,估摸着明日就能醒了。”
蔺承佑又问外头宫人:“安国公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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