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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了!”手里的粗瓷碗摔碎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当初我救了你,现在我遇上麻烦,求你帮个忙,却求不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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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不生气吗?”
“我是说,这是要犯政策的。”
“犯政策,你怕犯什么政策?一没户口,二没组织,无根无攀的,即使犯了政策,谁能抓住你个啥?日你奶奶的,你是不肯?”
“不,爹,这事骗不过人的。最后闹笑话,我更难见人了。”党妹眼眶红了。
“好吧,既然这样,我不求你了,你给我滚!把这几年的饭食钱算一算,不按议价,按平价,算是你在我家还干了点活。二狗儿这个废物,留他打一辈子光棍。”
党妹不吃了。掉过脸,滴下眼泪,回到北屋去了。
老乔婆按兵不动。
老乔头气急抓抓的。
东房里不声不响。
六
很弯很弯的上玄月,就像把镰刀,躺在南山尖上。
月上遮了浓浓的浮云,照下来的光不明,如一张薄薄的,黄黄的,盖在死人脸上的纸。
月光从黑漆漆的,高大的白杨树的空隙里照在了渠道上,慢慢摇曳,像一路撒下的鬼钱在飘悠。
党妹从小院里走出来,不知向哪?不知哪条是她该去的路?
甚至,她怀疑起自己来,为什么要如此艰苦地一步一步走下去?上帝到底会给她什么新的希望?
在相隔万里之外的,那远方的家,她常常想起,也常常忘却。它给予她的温暖太少,而倒是由于种种世俗的、不公的,甚至狠心的偏见,给她造成如此不幸和灾难。
她诅咒那个遥远的家,她仇恨那个遥远的家,它给她的,没有充满着家的内容,只有抽象的家的惨白的概念。
现在的这个家,这个小院,是家?如果是,只是家的空虚的形式,而家的全部含意、家的结构、家的组成人员都不能称其为家。不是从人与人的感情融洽来组合,而是原始的人与工具组合的主与奴的关系。在这样的一个家你求生,做人,是很难的。要天天拭干眼泪待人,要天天用善眉去换取别人的白眼,要天天用牛的力气换取那几碗平价的糊糊。
她甚至嘲笑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一天一天艰难地活下去?上帝到底会给她什么新的希望?
月又一次钻进一片黑云。
大地更暗了。
苍凉无边的大戈壁滩显得更空,更旷。
远远的天山犹如一条黑龙。
那些开始夜耕的拖拉机,突突突不停地哀叹。
哈萨克牧人的狗,蜷伏在蒙古包旁,时时传来一声一声长嚎。
这一切,让人的心没有一点暖处,人的心一凉是会滴血的。
党妹理了一下头发,奋然向渠下走去。丰产渠是兵团集中几个团的农工修建的,很宽,水流量为几百立方米秒。它日夜奔腾着,把天山上融化的雪水,送到北麓十几个垦区和百十个团场,浇灌几万亩处女地,养育着几十万兵的传人。
党妹继续向下走去。慢慢地,浑浊,刺骨,凶猛的水流,湿了她的脚,一触到她的裤脚就像一个劲地向前撕扯,让她很难站立。
然而她站住了——就在这生与死的一霎那,她仍然选择了前者。
她觉得死是很容易的,对她来说,这样做有些不明不白,一个流浪在外乡的女人,死了,世人会怎样看?怎么说?或根本没有什么,最多,第二天早上,有人发现一具女尸,可怜几声,甚至还会唾弃几下。庄上乔家出几个钱,雇人抬到戈壁滩,挖个坑埋了——就这么简单。
她决定不死,她觉得还有新的生活曙光在无边无际的黑色的大海上浮动——她盼着那一线光明,盼望着!盼望着!盼望着什么?她不知道。
七
第二天早上。
小院的人们又在一起进行顿服一顿的早饭,次复一次的,古板的,没有语言和欢乐的聚会。
老乔头大概气了一夜没合眼,或坐在床南头抽了一夜的莫合烟,有些烂了边边的一双老眼,红得像两颗血色电光纽扣。他不看任何人一眼。
甚至连老乔婆今天也沉沉地虎着脸。
党妹突然小声说:“爹,那事,我答应。”
“嗯?”他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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