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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时要将这群小妖也一并带回西北峰的地牢。夜间不似朝晨,街上行人往来络绎不绝,刑妖司也不便再做清道。哪怕是挑选幽僻的小路,小妖们佩戴铁链铿锵作响亦是引人侧目。等是游街,折辱人了。于是便不用那些戒具,令弟子三两名分别看顾一只小妖,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们回山门。掌刑师叔与另外几名青年分点着人手,安排回程时的搭档。倾风趁机在人群中一顿晃,找到蔫头耷脑坐在地上的鸟妖,朝他冲刺过去,一把挽住他的左臂,将他提了起来。鸟妖不寒而栗,全身汗毛都炸了开来,张开嘴就想尖叫,又被倾风眼神威吓逼了回去。边上张虚游也是茫然,问:“你要做什么?”倾风没答,拖着他往边上走,同时小声叫道:“谢绝尘!这就是喜欢在床底下偷听的鸟妖!”谢绝尘本在人群外闲散踱步,闻言登时上前,架住鸟妖的右臂。鸟妖一时腿软,没骨头地滑落下去,只能半挂在二人身上,两脚贴着地面拖行,全身的劲都用到了脖子上,拼命扭过头,深情求助张虚游。张虚游不负他望,追在后面喊:“喂,这是我的妖!”倾风跟谢绝尘才不管,一左一右挟制着鸟妖往队列前面走,路过掌刑师叔时指指点点飞速比划了一下,不等他开口驳斥,就带着鸟妖跑了。张虚游气愤大叫:“喂——!”掌刑师叔冷着脸拽住他,不由分说就道:“给我站后边儿去,又胡闹什么?”鸟妖见自己与人群渐远,已是孤立无援,索性咬咬牙,又站直了起来,虚张声势道:“你们想做什么!”倾风松开他一点,嗤笑道:“你怎么那么怂?我们不过是想找你打听打听,你常年喜欢躲人家床底下,都听到过什么有趣的事情?”鸟妖耳朵动了动,半信半疑:“真的?”谢绝尘附耳过去,低声问:“你在我家里还听到过什么?”“能有什么?”鸟妖回他说,“你们举家搬迁出京城,知道的东西又不多,整日聊来聊去都是生意,再要么就是你大哥。旁的男女爱恨纠葛不用我说给你听吧?”他以为二人是来寻仇,虚惊一场仿佛劫后重生,身上冷汗都出了一层。麻衣黏住皮肤,瘙痒粗粝,当下甩甩手,有些恼怒道:“你二人做什么?吓死小爷了!”谢绝尘思量着,还要再问,被倾风捷足先登,拍拍鸟妖的肩头道:“鸟,狡兔尚有三窟,我相信如你这般耳聪目明的大妖,定然有别的藏身之处!我现在身上缺点银钱,你先借我,我肯吃亏,九进十三出,怎么样?”鸟妖听在耳里全是鬼话,骂道:“连妖的钱你也骗啊?无耻!没有!”倾风佯怒道:“你这不识好歹的小妖!”前头一辆推车过来,三人并排行走,挡了对方的道。避让着退到街边,两面恰好是支起的热锅,锅里麻油炸得鸡肉浓香四溢,鸟妖看着那些吃食,舔了舔嘴唇。他艰难收回视线,想起一事,对倾风说:“你之前不是要找男狐狸精吗?我知道有一只。不过人家是老实狐狸,不干那些……额,坏事。”谢绝尘目光如炬,顿时盯紧了倾风。“嘶——你别在外面辱蔑我的名声,我只是找个认识的朋友!”倾风哭笑不得道,“你都被关了,还能知道那么多事?”“玩笑话,我人虽在刑妖司,可是耳目遍布天下的好不好?有几个正常人不喜欢鸟?一只毛色滑亮的鸟愿意停到他们肩上,呵,都得乐得见牙不见眼,当是自己松风水月,朗润清华。”鸟妖讥诮地道,“说来真是可笑,你们人族喜欢花鸟,却不喜欢启了灵智的妖。京城还算稍好些,没有明面上捕掠虐杀的。我从南面来,一路真是受尽白眼,途径某些地方甚至不敢与人说自己是妖,就怕夜里有人抄着刀将我砍杀,我伸冤都无处去。”倾风听他抱怨,面有尴尬。毕竟十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纵然知道当年的浩劫与他们这群小妖实没什么关系,可仇怨还是难消。不都同他们一样,觉得人与妖并无贵贱。等推车过去,三人续又往前走。鸟妖那眼神直勾勾的,都快淌出口水来,倾风看不下去,回过头冲着那小贩道:“一盒油糕,再来一只鸡。”“好嘞!”男人手脚麻利地装盛好,倾风要付账时才想起来,身上的铜钱一枚不剩全交了。谢绝尘难掩震惊地看着她,当她是要拉着自己吃白食。倾风面不改色,转身冲不远处的掌刑师叔招手:“师叔!”掌刑师叔箭步走来,刚要问是怎么了,倾风抄过小贩手中包好的纸袋,带着鸟妖飞逃而去。谢绝尘踯躅片许,也扭头就跑,不敢回看,与他们一道跑出百来步,确信师叔没有丢下脸面过来追赶他们,才停住脚步。倾风将手里的东西拆了,递给鸟妖:“吃吧。”“给我?”鸟妖愣愣地不敢接,“真的要给我吗?”“吃你的吧!你到底要不要?”倾风作势收回,“我们两个午饭都才吃了几口,你不要算了!”“我吃!”鸟妖匆忙抓起一个油糕往嘴里塞。刑妖司给小妖们的伙食虽称不上多好,可也说不上差。只不过从后厨挑到西北峰,饭菜早就凉了。而且鸟妖自小生在人境,日子过得颠沛流离。看惯了人情冷暖,鲜见真心。一张嘴看似热闹得紧,可真正能说上几句话的同样四海沦落的小妖,大家都是一般落魄,更从未有人愿意饿着肚子请他吃饭。一口热乎的甜糕吃进嘴里,眼泪都要被烫出来。谢绝尘难得做了一件坏事,浑身都有点不自在,但见鸟妖一扫先前沉郁,眯着眼睛不住冲他们傻笑,又有种说不出的熨帖。想着罢了。倾风低笑了声,嘀咕说:“跟狐狸一个寒酸样儿。诶,早知道不是自己花钱,就该多买一只鸡,不然回去狐狸又要烦人。”鸟妖擦了擦嘴,眉开眼笑,话也轻快起来:“唉,我本来是不想告诉你们的,可既然你们拿我当朋友,那我就勉强同你们透个风。”
鸟妖招招手,叫他们靠近来,待三人凑着脑袋,他才神秘兮兮地道:“有人在儒丹城附近,见到了一只早早传闻已死的大妖。”死了就死了,没死就说明只是谣言,这哪里算得上秘密?“哪个大妖啊?”倾风问,“然后呢?”鸟妖郑重其事道:“儒丹城里闹鬼啊!”倾风:“……”他这鸟嘴真是憋不出什么好话。鸟妖见他二人神色鄙夷,羞恼道:“哼,不信就算了!”“你这鸟妖居然还信鬼神?真是稀奇。果然好骗。”倾风说,“你还不如告诉我,你提到的那个男狐狸精在哪儿,要是离得近,说不定我能给他介绍个朋友。”“也在儒丹城啊,不远不近吧,不过百来里路。你要是过去了,顺道帮我探探虚实,据说那是个很厉害的水妖!”鸟妖比划着道,“听说是有上古血脉的鱼,又听说是条水蛇,也可能是个蚌。反正早些年传说是能施展出妖域的大妖!”倾风无所用心地“嗯”了两声。这描述也忒可疑了,是个妖都幻想自己能施展妖域,鸟妖恐是终日吹嘘,被朋友给驴了。不过说说话,转眼已到刑妖司。山脚的守卫给小妖们重新戴上铁链,要将他们带往西北峰。倾风对着鸟妖叮嘱道:“好好做妖,早日出狱。再给你介绍别的小妖认识。”鸟妖怀里捧着冷却的鸡肉,装出一副不耐烦的神色,挥手连声道:“知道了知道了!”·夜里众人睡在刑妖司特意清出的房间,屋内除了被褥跟一应洗漱的物品,什么都没有。第二日大早,是陈冀的剑术课,设在剑阁外的空地。众弟子不用催促,早早到场,列成两队,等待陈冀指点。陈冀搬了张木凳坐在空地上,边上还有一筐长短粗细不一的木剑,自己高架着腿,手指指点江山般地慵懒一点,故作高深地道:“这柄古剑里,除却寄存了山河剑的剑意,还借由阵法寄存了一众剑道高手留下的一式。你们去挑一把木剑,从四个方位依次入阵,看能抵挡几招,让我试试你们的身手。”众弟子抱拳响亮应“是!”。倾风对着陈冀的做派微微摇头,被陈冀明里暗里瞪了好几眼。倾风本想在剑术课上显显身手,得意没多久,不知为何,这阵法与她相冲。她一入阵,见到的不是哪位前辈指教的一式,而是千百道剑光齐出,她根本没有反抗余地,直接就被轰了出来。陈冀也不明就里,又让她试了两次,见还是如此,便叫她滚到边上,同谢绝尘一块儿蹲着去。季酌泉因身上的血煞之气,不敢靠近那柄古剑,独自在峰顶的平台边缘来回打转。见倾风被赶出队列,顺势走了过去,就看她甩着手里的一根杂草,偏头同谢绝尘询问道:“你为何叫我师父叫师叔?你是不是该叫他师兄?这辈分好奇怪啊。”谢绝尘表情比她更迷茫,顿了顿,解释说:“刑妖司的弟子各有家学,其实算不上是什么同门,大家分处各地,本不相识,真要论资排辈,哪里还能算得清楚?不过是看在先生的面子上,互相叫一声兄妹而已,自然是就着年龄随便叫。何况真要如此,凭先生的资历,早是不知多少辈的前辈了,别叙师兄算作他的弟子,岂不也是我们的老祖宗?”倾风听不得林别叙跟祖宗两字连在一起,忙打断了他,叫道:“你说得对!不要再说了。”倾风看见从后面投下的长影,回头瞅了季酌泉一眼,拉着谢绝尘往后挪动几步,好三人并排蹲在一起。他们三人无所事事,与前方一众亢奋激昂、生机蓬勃的弟子对比鲜明,偏各个眉眼里都带着分桀骜不驯,聚到一块儿,活似游手好闲的地痞。倾风看着柳随月从剑阵中跑出来,竟是坚持最久的一名弟子,举着双手大声欢呼。又薅了把地上的草,问两人道:“这山河剑的剑主究竟要怎么选?我怎么瞧刑妖司的教学,觉得太过平淡。就像是已经选出剑主,在教着如何做剑主,而不是让人去争择。”谢绝尘右手的长袖垂到地上,他卷起来塞进怀里,回说:“问过,先生说,缺一个契机。”倾风:“何种契机?”“不知道。不过先生猜,应当不是剑术或者什么大妖遗泽,否则十六年前,凭陈师叔与我大哥……”谢绝尘说着别扭地停了一下,轻皱了下眉,才接着道,“凭他二人资质,先生数次尝试催动,山河剑不会毫无动静。”季酌泉点头:“或许是心性,或许是意志,或许是人族的精神,也或许非要等到万难之机,执剑人大彻大悟,才能撼动那柄气运之剑。总归不是靠什么争斗比试能促成的。如今先生制定的修行,其实只是想叫我等离苍生黎民更近一些,而不是高高在上,执起一剑便说要救世、要卫道。”倾风似懂非懂。季酌泉补充说:“陈师叔曾领悟过一道山河剑的剑意,他同先生交流过多次。今朝的修行课程,也是他同意的。具体是什么,我不清楚。他同你说过吗?”这个倾风倒是知道,陈冀认为山河剑最缺的,是人族的勇气跟脊骨。可这个实难衡量。“只一条,先生说望我等都能参悟。”季酌泉遥视远方,肃然道,“这天地,不是只有人族。”·就这样上了两日课,刑妖司按照诸位学子的情况开始调整课程。倾风自幼跟着陈冀学习剑道,没什么好再教的,剩下的全凭自己参悟。也不必先生指点遗泽,于是空出一半时间来。谢绝尘与季酌泉同是如此。白泽便定了一个时间,叫他们三人一同去找掌刑师叔。袁明因两种遗泽冲突,只能用拳,被陈冀评说不必学剑了。柳随月的遗泽与气运相关,没有指点之说。柳望松、张虚游二人被老夫子免了文史课。这四人也被先生分到了一起。倾风面对掌刑师叔,总是恐惧他再叫几个弟子过来演上一出,好在这次不是。他面前是一张宽长的桌案,上头摆着一堆背翻的木牌,见三人靠近,朗声道:“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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