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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头偷看了张鄜一眼,见那人无甚反应,而后便一点一点地将爪子扒上了那人的右手腕,心中暗自得意:
——这样那人就吸不了五石散了。
张鄜似乎也看出了胖猫儿的小心思,示意身旁伺候的侍女先行退下,静静地看着它埋头动作。
钟淳见那人并未多加阻拦,便又大着胆子一点点地扳开他的手心: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的将军的手。
每一宽阔的掌面横七竖八地躺了数道伤疤,有长有短,有新有旧,长的疤几乎割裂整个掌心,而短的疤像一根根丑陋的倒刺,深扎在那如年轮般的掌纹之间。
钟淳掰开他的右掌心,望见了一道肉粉色的新疤。他突然认出,这是端午宴上张鄜替他拦刀落下的伤,于是垂着脑袋情不自禁地在那新长出的肉上舔了又舔。
他的心里忽然得到了一股奇异的欣喜与满足:
那人手上身上这么多数不清的伤,都是为他人而留,现下终于有一道疤是独独为了自己而留的了。
黄粱(十五)
这场暴雨来势汹汹,颇有些颠倒众生的意味,才下了三日,不仅淹了上京城郊的大片农田,甚至还将京畿的几座庙宇给冲垮了。于是顺帝下令休朝五日,命工部派兵遣人至京外的几处大堤防汛。
前些时候沈长风与曾祥从桂州捎来的音信阻搁在了半道,只有温允如期将户部的账簿送至丞相府。
按理来说这地方事应当有地方官来管,怎么也轮不到御庭中日理万机的丞相来插手,但张鄜偏生对此事生了兴趣,一连好几夜都独自在书斋研究那账簿,有几日深夜里钟淳迷迷糊糊地醒来,身旁的被褥都还是空落落的。
某一夜,他终于忍不住自个溜下了床,顺着廊间那排被风雨吹得颤簌簌的灯笼,一路借光循到了书斋。
张鄜见到那不请自来的胖猫儿却并不意外,只放下手中书卷,嘱咐侍女用澡巾将他浑身上下擦过一遍后,又寻了条新澡巾将他包粽子似的抱了起来。
钟淳闻到那人身上熟悉的气息,这才安心地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窝着,惬意地抖了抖耳朵。
他从澡巾中钻出一个脑袋,有些好奇地望着桌上叠了一尺高的宣纸,只见上边用墨笔记满了各种算式,看得出皆是这几日那人测算核对账簿的东西。
不过钟淳的算术没学好,连勾股都看不明白,更别说什么“盈不足术”了,看来看去只觉得那一堆佶屈聱牙的东西瞅得人牙酸头疼。
于是他又往桌案望去,只见案牍旁置着一本用金线穿着的小册,封皮用罕见的暗蓝色绘了一支含苞欲放的荷,一条银色小蟒正缠在那碧色的茎上,张着嘴朝莲瓣吐出一截猩红的信子。
书名用墨笔阴森森地漆了四个大字:寒山志异。
大宛民风一向开放脱俗,自前朝赫赫有名的《搜神记》伊始,此类志怪小说便开始畅销流通于百市之中,大多是些写精怪魍魉,人鬼相恋的故事。
宫中就他三哥最爱看这种东西,学箧中还藏了好几本花里胡哨的志怪小说。钟淳有回借那人的书来看,结果被“姑获鸟食人婴”的故事吓得整宿睡不着觉,此后便不大看此类骇人的小说了。
钟淳抬头看了一眼张鄜清晰如刀削的下颔线,仿佛已然掌握了丞相不为人知的小秘密,内心暗自偷乐:
他还以为那人闲暇时都看些《韩非子》、《左传》那般的正经书,原来也会同三哥一样看这些佛道鬼仙各显神通的离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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