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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抵达埃利都,必然要穿越乌鲁克与烏爾的交战区。”猊下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西杜丽已经分不清她是在对自己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可河岸线太长了,西杜丽,如果……”
她停了一会儿,好像是在思考有什么更适合的说法,但只得到了宿醉带来的头痛。
“如果有一只鸟,要叼走一座沙子堆成的大山。”她说,“它一次只叼一粒沙子,每隔一百万年才叼一次,当大山被移走之后,它又把它移回来5,而我们的信使——无论那晚之前他们是干什么的——就要花费那么久的时间去穿过那条的河岸线,他们用永恒的时间离开了,所以谁也没能回来。”
其实没那么远,烏爾作为乌鲁克的邻居,彼此的距离恐怕不比从库拉巴到埃安那远多少,西杜丽知道,但没有开口纠正——事实上,她正在为对方这罕见的感性而惊奇。
从卢伽尔之手口中,你总是能够听到多少舍客勒,多少库什6,一串串精确得不容置疑的数字……但你绝不会听到永恒。
“最后有三个人抵达了埃利都。一个没能熬到最后,在埃利都的城门前断了气,一个没过几天就被高烧夺走了性命,最后那个在回程时被烏爾军捉住了,在被运送的路上,他用血写了一封信。”猊下的声音越来越吃力,“那时我们刚烧掉了烏爾最大的军粮仓,于是他们将他切成两半,其中一半送到乌鲁克的军帐,附信说因为我们只给他们留了一半的粮草,所以他们也只能还给我们一半的人……好在他们留下了一封完整的信。”
西杜丽轻声道:“信里写了什么?”
猊下的语气听起来不太高兴:“我看上去像是会刻意去背这些东西的人吗?”
“……非常抱歉,猊下。”
沉默充斥了整个房间,西杜丽只能听到树叶摇曳摩挲时的细微声响,像是湿柴火燃烧时沉闷的爆鸣声,或许猊下此刻也是如此,平静的表面下思绪如薪柴般燃烧……
又或许她什么感觉都没有,不过是死了几个信使,战争就像一台巨大的战车,任何被牵扯进来的人都会被车轮碾碎成泥。
正当西杜丽以为猊下已经熟睡过去时,她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了。
“希姆,很抱歉我没办法继续陪伴你长大了,从此你就是家中唯一的男人,要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那样保护好妈妈和妹妹,再过几年你的妹妹就要出嫁,确保她嫁给了一个值得信赖的男人,转告她,爸爸很抱歉没能出席她的婚礼。”
她的语气既轻又缓,犹如梦呓。
“不用担心,战争很快就回平息了,先王将为乌鲁克带来一场盛大的胜利,基什人会为自己的无耻付出代价,烏爾人则是他们的陪葬品,而乌鲁克将得到土地与财富。
不要为爸爸的死而难过,乌鲁克人最大的荣耀就是将血与忠诚献与王,当你也成长到足以举起长枪守卫这个国家时,一定要想起这句话。”
猊下的呼吸变得轻柔而绵长,西杜丽知道她睡着了,也知道那封信没有后续了。
这便是这位父亲与孩子的告别。
唤醒缇克曼努的是一阵干涩的痛楚——嘴唇、喉咙、胸腹,在舌尖刮过齿缝时,她尝到了血和苦涩的味道,仿佛有火苗偷偷蹿进嘴里,一路沿着食道烧到了她的肺里,而燃烧后的烟尘尚未散去。
“来人……”她几乎是竭尽全力,声音却像水汽一样蒸发了。
“您果然醒了……”那是西杜丽的声音——随即窗帘被撩开了,一束阳光割过缇克曼努的眼皮,酸痛伴随着泪水一起涌了上来,“我已让阿苏1去为您煮草药茶,在此之前,请先喝点水吧。”
西杜丽用湿帕为她润了润嘴唇,才将杯子凑近她唇边,杯口弥漫着氤氲的湿气,缇克曼努昏昏沉沉地就着她的动作喝完了水,待那股干涩的疼痛稍微褪去,她眨了眨眼睛,才感觉意识真正回到了大脑。
“我怎么了?”
“您发了高烧。”西杜丽轻声回答,“从昨天下午开始的,直到子夜,您的体温才稍稍降下了一些,阿苏说烈酒伤了您的胃,而草药茶偏凉性,您最好先喝一碗米粥再服药。”
“所以我从昨天下午睡到了现在?”缇克曼努一边揉着脸颊,一边咕哝,“怪不得我感觉自己肿得像是发酵了的面团。”
“在您昏睡期间,红庙派来了使者。”说到这里时,她迟疑了一下,“根据鸟儿们的歌唱,伊什塔尔大人对月曜日很感兴趣,她说若沙马什能够得到太阳,那她也应该得到相应的礼物2。”
真是一场噩梦:“还有呢?”
“王也很关心您。”西杜丽补充道,“一听到您生病的消息,王就过来了,一直待到子夜才走。”
“……我宁可没听见这句话,西杜丽。”以后再喝酒,她就是狗。
西杜丽认真地看着她:“另外,女奴们说这几天晚上,您一直卷起帘子睡觉。”
“我这几天……呃、经常做梦。”她吞吞吐吐地回答,“你懂的,人一旦做梦,晚上就容易出汗。”
“怪不得您最近总是偏头痛。”西杜丽叹了口气,从女奴手中接过了粥碗,并让她们退下。
缇克曼努看着她用汤匙慢慢搅动米粥,久违地萌生出些许不自在的感觉:“我自己来就行,首相的副官没必要干这种事。”
“请让我来吧。”西杜丽柔声道,“我总是愿意为您做这些的。”
这句回答堵上了缇克曼努所有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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