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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里乌斯和安娜斯塔西娅被找到是在冷宫里。
说是冷宫,其实金乌城里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叫做“冷宫”的宫殿,不过是一所自太祖朝起便被废弃不用的旧宫殿罢了,唤做“长乐宫”的。据说太祖朝的叶妃就是殒命于此,后来这宫里总有鬼影徘徊,便自此废弃了。
大行皇帝驾崩后一日,新帝身边的亲卫挨个搜索宫内屋室殿宇,总算才在金乌城西北的废苑里找到了父女两人的遗体。
大行皇帝崩得急,礼部、光禄寺、宗正寺筹备葬礼齐哀都匆匆忙忙。礼部尚书萧静是个去年刚上任的,位置还没坐稳,这下遇着皇帝驾崩,不敢拿大,倒是紧着递了治丧折子来站队。只是刚过了政变,当日栖梧宫伺候的宫人尽数打入水牢,内宫门全数封锁,宫内人心惶惶。
到底这太子多年不在宫内,又顶着镇守北境的赫赫军功,怎么想也不会是个仁慈的主儿。
彼时太子正在和胞兄胞妹商议登基事宜,听闻寻到了,一时不察,碰翻了案几上的茶盏,奶白的茶汤泼了一地。
水滴纹的窑变建盏在地毯上骨碌碌滚了一圈,最终停在了嗣皇帝脚边。
“怎么死的。”她已连着熬了三四日,眼底布满血丝,面色憔悴苍白,声音却仍旧清晰冷冽。
“看遗体是自尽。用的是尤里乌斯随身的匕首。”法兰切斯卡甚至拔出了凶器,留着上头的血痕递给太子,“也可能是先刺安娜后自裁,现场只有这一件物事。”
皇女握紧了那柄弯如流水的匕首。奥斯曼风格的护身短兵,刀柄上头镶嵌了大大小小各色宝石,金碧辉煌,其实华丽到不适合实战,尤里平日里也只是佩在腰间作装饰的。
甚至宝石锐利的切割面硌在手心里还磨得有些痛。
哪知道就用来自裁了呢。她轻轻眨了眨眼,冷声吩咐道,“你拿我的令牌去一趟将作监,让他们再寻两副金丝楠木的棺椁来收殓。”少阳王说罢才回过头来,“先头说到哪里了?”
“要追冯太师的谥号,还要追封他的君后……阿姐,你要不要……独处一会儿?”昭阳公主轻声道,她也是政变后才被寻着从西宫里放出来,心下犹后怕,“和尤里,和安娜……”
姐姐昨夜里穿戴整齐去后殿里陪冯侧君,阿兄睡下不知,只有她为着精神不济睡不安稳见着了。
她睁着眼睛,也不言语,就只坐在冯侧君旁边,枯坐了一夜。
但太子没有应下这个提议。“事不等人。先生的谥号要两个,我要他又做前朝臣又做君后……按君后礼下葬,也带上尤里。倒是你,要不要去睡一会儿?阿琦,你脸色不太好。”
尤里乌斯生前没有过正式的婚娶,他连着安娜都不曾上皇室玉牒,如今要以君后礼下葬只怕礼部就第一个不答应。要做到只能先借着舍命护驾有功的先生追封凤君,将尤里一同停入宗庙。
新帝地宫尚未开挖,他们要正式入葬还需一两年,中间还需借了先帝的地宫停灵,一应礼节都需过了礼部才行。今早礼部尚书萧静已递了治丧折子请旨,只等宫中今日批复了,三日后便需正式治丧。
这萧静刚升上来没两日便遇上这事,正式需要在新帝跟前露脸的时候,自然批复什么都照做的。中书令李重瑞是个骑墙派,滑头得不行,想来也不敢有什么异议。
“要在明日前将事情处理好呢……”公主苦笑,“我去睡,阿兄阿姐又要休息少些。”她指了指堆积如山的公文,大行皇帝不知道在想什么,连日里不是宿在流芳宫里便是在后头千寿馆炼丹求仙,开春以来的奏表公文基本都是留中不发的状态。但凡有出言上谏的官员不是被免职就是罚俸,后头也没个增补,久而久之也没有人敢说什么不是了。
“你们两个都去休息一阵,前头我顶着。”燕王揉着额角没得奈何,“大行皇帝的丧仪已治了折子上来,这下敲定了也没旁的要紧事了,左不过是些可有可无的琐事,银朱、月华——”他冲外间唤了一声,“伺候你们主子去后殿稍作休息。”
两个妹妹还有些担心,但燕王毫无退让意思,推着把两个人赶了出去,才回了桌案前,将先前看过的一封折子收在了桌案最底下。
他无权私毁奏章,便只有先拖一拖,让嗣皇帝能晚一日是一日,暂时别见着这封《论正统表》。
燕王偷偷朝后殿觑了一眼,以这个妹妹的性子,见着这封奏表怕是难有善终的,暂放了过去,先过完丧仪诸事,盖棺定论吧。
谁知法兰切斯卡办完差事回来了,见着主子先去歇着便来了前边,“你藏了什么?”妖精趁人不备,已然将奏表抽了出来。
“别让阿瑶见着。”燕王轻轻摇头,“让她缓缓。冯太师没了,现下没人劝得住她的。”
“我看她没什么变化啊,不是好好的么?”妖精一边读起奏表一边随口应道,“缓过来了吧,也就是冯玉京刚死那会儿不太对。”
这奏表指桑骂槐,表面写皇权法统,暗里指责太子未娶正君先有长女,反以镇边为名冷待正君,拖延婚已,视正统为无物,是一封实实在在的弹劾奏疏。
一众堆积如山的奏章里,只有这封朱批了“另有旨”。
端阳的日头自花窗而入,照得金发有些晃眼。
“所以……为了这个……?”法兰切斯卡扬了扬手里的奏疏,“我还以为皇帝就是为所欲为呢。”
“士林名声,也很重要。”燕王苦笑一声,“不如说正是因为生在皇家,才不能事事随心,尤其是坐那个位置的。为君难,为储君更难啊……且让她再歇歇吧,过了这三日,后头还不知道多难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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