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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白事会到今天才是重头戏,同个村子住的、没出五服的亲戚,轮着翻的到场。按照风俗,弟弟出殡姐姐不能穿丧服,所以林江月只在前襟别了一朵白花,看着一波一波前来吊唁的人,哭得几乎快晕过去,何国栋和何舟站在两边搀着她,一个跟着抽抽嗒嗒的,另一个干脆装都不愿意装,耷着眼皮没个表情。
灵棚口站着一排人,“大操儿”扬声喊:“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孝子谢!”
每一声“孝子谢”过后,林简就往地上磕一个头。
半天下来,他已经记不清自己脑门往地上碰了多少下。
发丧之前何国栋特意找阴阳先生看过时辰,说是上午十点多出殡是“赶大吉”,于是最后一个头磕完,“大操儿”往林简手里塞了一个瓷碗,里面还有纸钱燃烧后的灰烬,又往灵棚前搁了一块红砖头,高喊一声:“摔孝盆!”
林简将手里的瓷碗往那块砖头上使劲一摔,“砰”的一声,碎瓷飞溅,纸灰与烟尘四起。
林简回身抱起林江河的骨灰盒,站在出殡队伍的最前面,一步步往远走了。
宋秩看着出殡的队伍出了门,摇着头自然自语般喟叹了一句:“这么小的孩子,可怜了。”
一夜没睡,沈恪的脸色不怎么好,眼下的乌青有些明显,听见这样一句,又看着渐行渐远的人群,心道,岂止。
到了坟地讲究更多,等林江河的骨灰终于落土,林简跟着人群走回家时,已经是两个多小时之后了。
说来可笑,今天是出殡的正日子,可林江月两口子竟然连最后一席餐饭都没有备下。
送殡的人陆续走了,灵棚也拆了,原本逼仄杂乱的院子好像一下子就空了不少。
林简脱下身上的孝服,把林江河的遗照从桌子上撤下来,本想回西厢房,转念想到什么,猛地一抬眼,才发现放着那件外套的蒲团上面已经空空如也。
他抱着相片跑进主屋,屋里林江月和何国栋正盘腿坐在炕上数份子钱,见他进来,先是把钱手里的钱“唰”地塞进炕席下,才虎着脸问:“干啥你,抱着你爸的照片满屋窜,还不该搁哪搁哪去!”
林简抿着嘴不说话,那么小的孩子,眼神却是冷的,抓着相框的几根手指在抖,指甲盖惨白。
可能是那双眼睛里的神色太过寒凉,林江月终于忍不住,又问:“你到底啥事?”
“衣服。”林简总算出声,嗓子哑得没法听,“灵棚里那件衣服你们拿了?”
“啥衣服?”何国栋接茬,沉着声调,语气不善,“棚子都拆了,哪还有衣服?”
林简不说话了,环视四周,过片刻,又问:“何舟呢?”
“那是你哥!跟谁指名道姓的呢!”林江月训道。
一个八岁的孩子,这几天所经历的事情,那些从不外露却波折的情绪已经到达了极限,林简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只知道心口那个位置实在是堵得发疼,疼得他想喊,想叫,想吼,想不顾一切地将眼前所能看见的、碰到的人和物,全部砸个粉碎。
但他最终也没有,只是狠狠咽了咽嗓子,补一句:“那衣服是别人的,得还。”
“啥叫别人的?还谁啊你想——不就是件破袄,扔了都不稀罕!”何国栋一听这话急了,嚷嚷道,“再说了,要还也是他家还我们家,欠了一条人命呢,还得清么他们!”
说到这,林江月一拍大腿:“坏了,姓沈的那人呢,不是跑了吧!”
说完就开始翻口袋,找昨晚宋秩留下的那张名片。
毕竟只是个孩子,林简看着她急不可待的慌张模样,再强烈的愤怒,此时也终于衍生出一点类似于委屈的味道,“大姑,你真要把我送人?”
林江月可算找到那张名片,闻言拿手机的手一顿,与旁边的何国栋对视几秒,清了清嗓子,勉为其难地换了一副腔调:“宝儿,不是大姑要把你送人,是大姑真的养不起你,你说说,你爸没了,家里没人挣钱断了收入,你哥你姐还得上学,这以后……我跟你姑父也是没办法啊。”
缓了缓,看林简依旧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眼底又涌上一汪泪:“你爸心善,打小就懂事听话,你随他了,得体谅大姑的难处,咱们虽然一个姓,但老话说‘嫁出去的姑奶奶泼出去的水’,我将来没了得埋的老何家坟地里,大姑、大姑不当家啊……再者,那可是个有钱人家,你去了就是享清福了,以后长大了想回来看看大姑,随时回来,咱们永远都是一家子人家呐!”
林简不说话也不表态,一双乌沉的眼睛就那么看着她,那眼神静得可怕,直到林江月心底有些发慌了,才吐出一句。
“你把我送走,我就再也不回来了。”
说完就抱着相片跑出了屋子,任凭林江月怎么再冲着窗户喝喊,也没有回头。
林简一路跑出院子,不知道该去哪,也不知道该找谁,就是本能的不想看见那家人,也不想跟着姓沈的走,他边跑边想,既然没地方去,就去找他爸。
猛地,眼前人影一晃,脚下疾行的步子收不住,林简一头撞进对面人怀里。
本能地退后两步,甫一抬头,就看见刚才念叨的那个“姓沈的”站在眼前。
沈恪垂下视线,看看林简,又看看他怀里的照片,问:“你去哪?”
林简紧抿着嘴角不说话,本想绕过他,可还没挪步子,下一秒,抱着照片的一只手腕就被他牵住了。
“小孩儿。”沈恪叫他,“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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