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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瞎子的话岂能相信?便是卫瞎子,也是学周易的,他的数学又怎么能及邵教授十分之一?”有人嘲笑道。
“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凭什么你就敢出言不逊骂卫教授?”
“你怎么敢骂我?我身上是有功名的,卫朴他有功名吗?依我说学院留着卫朴这种人,是鱼龙混杂。”
“你有功名我没有?你这种欺文败类,我怎的不敢骂你?要说鱼龙混杂,我看你才是鱼。”
“说得对,这种人举止轻佻,是学院的害群之马,就该骂。”
——转眼之间,争辩就变成了互相谩骂,忽然,也不知谁先动手,于是,由辩论而争执,由争执而谩骂,由谩骂而动手,便听咣咣当当的,几个学生扭打成一团,顿时茶水、酒菜被泼得到处都是。白袍青年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些完全丧失了君子之风的人,此时才知道传言不虚。
只见几个信服二程的学生小心的躲在一边观战,一面不停的摇头叹息,感叹着世风日下,冷不防一杯酒水泼到他们身上,便听到“哎哟,哎哟,怎么泼我身上来了,君子动口不动手,这样成何体统?”的声音,又有人骂道:“什么体统,你们想在旁边看热闹,没门。”这些人却是蜀学一派的,惟恐天下不乱。
白袍青年这时真是哭笑不得,想不到闻名天下的白水潭学院还有这样的一面。他们在学院里温文尔雅,一进群英楼,就变成这样了。正在那里叹息,忽看到店小二、茶博士、酒博士,都兴高采烈的躲在旁边看热闹。楼上打得惊天动地,楼下掌柜的竟然不闻不问,客人也照样吃饭,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他心里纳闷,便拉了一个茶博士过来,指指那边打架的学生,茶博士不待他开口,便撇撇嘴笑道:“习惯啦,反正打坏了他们会赔。价钱很公道的,他们也怕我们到石山长、桑公子、沈先生那里去告状呀,打完了架会主动来赔钱的,不怕,打吧,不打不热闹。”
店小二也凑过来说道:“是啊,这位公子是新来的吧?以后你就会习惯了,隔几天就有一次。”
酒博士摇头晃脑地笑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书生打架,伤不了人。”
白袍青年听到这些话,几乎以为自己是到了九州之外、荒服之地。正在张大了嘴吃惊,一个酒杯偏离轨道,朝他飞了过去,他本能地一抄手,把酒杯稳稳接住,放在桌上。
“好身手。”身后有人赞道。
他转身看去,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那人眼帘低垂,嘴角不易觉察地带着一丝冷笑,正是石越的幕僚潘照临。
白袍青年也不知潘照临是何许人,因听他夸赞,便向他微微一笑。
潘照临看了一眼他腰间的弯刀,抱拳笑道:“这位公子文武全才,实在难得。在下真定潘照临,草字潜光。不敢请教尊称大名?”
白袍青年连忙抱拳答道:“不敢,原来是潘兄。在下段子介,草字誉之,是江西人。”
“原来是段兄,相逢即是有缘,不如在下作东,找个清静之所,请兄弟喝上一杯,不知肯否赏脸?”
段子介见那些学生们打斗正酣,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微笑道:“如此多有打扰。”
5
中书省都堂,刚刚从辽国出使回来的赵瞻正在向几个宰相汇报出使的情况,并且等待皇帝的接见。他一面汇报,一面偷眼打量这几个大宋最重要的官员。王珪永远面带微笑,这个老头完全是因为资历而被皇帝照顾性的升为参知政事;冯京则正襟危坐,他和王安石面和心不和,轻易不会开口;此时真正主持政事的,是那个皮肤微黑,头发凌乱,目光凌厉,衣服上还有一些污渍的王安石王介甫,可惜与自己政见不合。
赵瞻抑制住心中的别扭,好不容易才捱到皇帝的召见,因为出使辽国是大事,几个宰相都要一同前往,枢密院也要存档。
见到皇帝后,王安石先把赵瞻出使的情况详细奏上。赵顼又亲自问了一些细节,便例行公事的问道:“赵卿在辽国可曾在意其风土人情,北朝对大宋的看法如何?”当时资讯不发达,了解敌人对自己看法,多数是靠使者的观察。
赵瞻连忙欠身答道:“辽人知我圣天子在位,并不敢觊视我皇宋,臣到契丹之时,契丹魏王耶律乙辛曾问及石越,说我大宋有此等人,为何不能用?”
“哦。”赵顼感兴趣的挪了挪身子,问道:“卿如何回答?”
赵瞻从容答道:“臣说我大宋比石越聪明之人何止千百,故其仍需加以磨励,方能大用。吾皇正用其为参赞咨议,是锻炼人才之意,谈不上不用。”
“嗯,卿答得很得体。卿可知契丹人是如何知道石越的?”赵顼略表嘉奖。
“臣听说石越的《论语正义》等书已传至契丹、高丽,北朝贵人颇读其书。这是夷狄心向汉化之故使然。”赵瞻老实答道,他与石越并无私交。
但马上就有人想到利用这句话,冯京一向反对新法,可现在王安石在政事堂可以说是为所欲为,王珪与他的作用不过是画押签名而已。曾布为检正中书五房公事,负责新法事宜,凡事只问王安石,完全不理会王珪、冯京的意见,这更让冯京不满。冯京久于世故,自知不足以对抗王安石,只得隐忍。自青苗法改良后,冯京早想拉石越进入朝廷,借石越之力对抗王安石,这时连忙说道:“陛下,石越之材,颇堪大用,又闻名于外国,臣以为皇上应召其至朝,委以要职,一来使野无遗贤,二来告诉契丹人皇上知人善用,使其不敢轻我大宋。”
“陛下,能招致石越,当然是好事,但是只怕他本人不愿意。现在白水潭学院办得有声有色,石越似乎也是如鱼得水。”王安石虽然也觉得石越才华出众而且并不死板,颇能推陈出新,很对自己胃口;但却又觉得石越有点隐隐约约和新法过不去的意思,兼之他很受保守派大臣的器重,因此一直心存警惕。
冯京见王安石有杯葛之意,连忙委婉说道:“陛下,把这样一个人才放到江湖之上,总是可惜。”
王安石不悦地说道:“石越现在怎么算是在江湖之上呢?臣也觉得石越之才,便是做个翰林学士也绰绰有余,但是如果他自己不愿意,又有什么办法?”
王珪见二人争执,他揣摸王安石之意,自是不愿意引石越入朝,便插话笑道:“石越之才,做个翰林学士的确绰绰有余,只是字写得不太工整。”
他一提到石越的书法,众人尽皆莞尔,连赵顼都忍不住笑了。冯京也有点尴尬,石越一笔臭字,东京城大小官员都知道,就算是普通读书人,也多半引为谈资,毕竟石越是个很吸引士子们注意的人物。想想一个翰林学士有石越那样一笔臭字,也实在是……
冯京讷讷说道:“这个、这个,白璧微瑕。”
赵顼忍住笑说道:“字差一点没关系,朕也让石越学过字,不过看起来他什么都聪明,就是这个方面长进不大。”
王安石也笑道:“这的确是小节。”他不屑用这个打压石越。
赵顼点点头,又笑道:“说起石越,昨天还有御史弹劾他。”
冯京闻言吃了一惊,看到皇帝语调轻松,这才放心。又见王安石和王珪都不动声色,心里暗叫一声“惭愧”。只听赵顼笑道:“他的白水潭学院教的课程太杂,学生有的支持程颢,有些支持邵雍,因此三天两头在一个酒楼上打架。整个东京城传为笑谈,御史说他治校不严,有失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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