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帷车里,季蘅不忘嘱托缦双:“累你亲自走趟银铺,先择一忠厚敦朴的碾匠打探市价,若换的数儿委实太少,再从咱们这添些。”
“奴婢明白。”
“乡下的穷亲戚能有什么好宝贝,辛苦跑这一回怕也弄不到多少钱。”时下的天气仍有些旸燥,细宝摇着团扇,正给娘子驱热,“孟家夫妇可怜,半辈子无儿无女,相须为命,去年听说远房的姨姥姥喜丧,冒着战乱之险,历经万难千辛才赶赴乡邦祭拜,结果竟还拖个病秧子累赘回来。”
“他们是哪的人?”季蘅欲闭目养神,无聊问一嘴。
“荆州南阳郡,归途沿淯水,具体哪县哪乡,却记不太清了。”
听着周围闲谈,缦双摩挲起玉石,那姿态,颇有资深鉴宝大师的风范,少顷,开口揣度:“粗略看,怎么也不像摊边拣的便宜货,或许藏有乾坤。”
平时由她打理首饰盒,金玉珠宝见多了,自是比旁人更识货。
季蘅果然微微睁眼,瞟了她一下:“那你多留心。”
旁边的细宝又想起什么,稍显兴奋:“娘子,奴婢同东厨的雁弩关系不错,她母亲与佟姑姑是契姊妹,前段日子就是听她提过,孟家这个侄儿生得十分标俊。”
季蘅不由调侃:“难怪你一天天正事不干,尽打听这些了。”
“大伙儿多舌,奴婢无聊时也胡乱凑一耳朵。”细宝心虚笑道,“名字好像叫什么孟觉苦,就搁北郊的旭庄里静养着。说是之前种春麦的时候都要预备棺木了,料想人硬撑着口气,愣是熬过了炎夏。不过现在身子还很虚,不怎么能下地,唉,这般不中用,可惜那好皮囊!”
“又给你撞见了?”
“还没呢,只是略有耳闻,都说长得十分贵气。尤其雁弩,兴冲冲夸了许多,还摇头摆脑地打比方,什么跟挖藕鞭似的,淤泥里摸出个玉一样的梢子!起初也不多信,她见过何等世面,卢宽那小无赖在她眼里恐怕也算清秀的。于是追问,比咱家那位郎君如何啊,她大约想了想,认真答,确实不太一样,三郎君若是皮毛养得油光水滑的家狐,那孟侄儿就像条满身虱虫、摔断了腿的狸奴。但落魄归落魄,既然能相提并论了,这猫,必不是孬猫。”
她们笑得花枝乱颤,季蘅也戏言:“行,我若得了空,就去庄上看望那好猫。”
“还是等孟家侄儿好全了,再传他到娘子跟前谢恩也不迟。”缦双忙提醒,“仔细沾染病气。”
这话在理,总归揣着高门千金的身份,为个小小路人甲,行事无需太冒险出格了。
季蘅颔首认可,其实她不过顺口一提,转眼就将那未曾谋面的什么猫啊狗啊、甜啊苦啊,尽数抛诸脑后。
不知不觉聊到今晚要的吃月牙馄饨该多包哪种馅的时候,马车已经停在东市街的北口,缦双先下去办事了。
“好娘子。”待复行,只剩主仆二人,细宝有些犹豫地提及,“奴婢接下来要说一件事,您听完大可动手打骂,但千万不许自己怄气。”
季蘅约莫猜出与谁人有关了,不免阴阳怪气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谁敢打你骂你?”
细宝难为情地偏过头:“不是故意要选这时候扫兴。”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荷包,递也不敢直接递去,手就空悬在那里。
“早晨袁公子非要托卢宽偷摸送过来。为您的清誉,本该辞拒的,可他人已经动身了,小的们做不了主,这东西也不能赖给旁的,更没法退回邺城去。”
荷包是黛蓝缎底,用灰银丝绣了对并蒂莲。季蘅冷眼瞧着,打心底涌起一股郁闷又无奈的情绪。
都说天行有常,命运却如此无常。试想多年以后,她作为袁氏妇,不得不连同整座城池,被更年轻骁勇的曹丕抢占,彼时,远在幽州的袁熙又会以何种心情面对?
“娘子……”
“现如今还有什么清誉可言?这都算私相授受了。你若真是个机灵的,枉我一直费嘴。”季蘅轻叹,她不愿收下,并非在乎那些虚妄的条条框框,而是害怕亏欠人情,“罢了,拿与我瞧瞧。”
只见荷包里兜了对莹润光泽的耳坠,还有条丝绢,劲挺写着几个字:我心匪石,不可转也①。
迄今不过碰了两三面而已,连话都没说上几句,便就这般死心塌地了?
那人怕是将一时冲动的见色起意,错当成真爱了吧!
只是不敢确定,这片刻之间,是否也有稍许真心……
“你先收好,以后得机会再还他。”
季蘅暗自决定,这袁熙,能躲则躲,若实在躲不掉,来日嫁进邺城里,也断不能与他做一对恩爱夫妻,相敬如宾即可,如此,分离时才不会太痛苦。
不知实情的细宝尤感惋惜,似乎有股冒头替外人抱不平的冲动,可那嘴皮将启未启,到底迟疑了一霎,什么也没说出口。
车驾慢悠悠的,最后安稳到了生意兴隆的襄玉坊附近,为避耳目,她们依然走的后门。
老板玄矶是相见恨晚的熟识,客人再多,顶楼也会留间雅座给季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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