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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注1)”嘹亮的歌声响彻云霄,换来山谷里的阵阵回音应和,一人唱出了好几人的热闹。
唱歌之人见状清了清嗓子,得意地假咳了几声。身边的羊群瞥了他两眼(嚼嚼嚼),敷衍地咩了一声(嚼嚼嚼),见怪不怪继续埋头吃草(嚼嚼嚼)。
那人颇有些尴尬地揉了揉鼻子,却也没说什么,羊群吃得多才好啊,能长肉啊,现在羊多吃点,到头来他就能多吃点。
放羊不算是个难活,尤其当附近整片山谷都与羊群属于同一个主人的时候,连需要时时盯着牛羊莫要踩坏人家菜地的顾虑都没有,除了孤寂也就没什么不好了。
他唱不下去了,百无聊赖地拿脚前掌转着圈研磨一株杂草,看着草汁四溢,发着自己也说不上内容的呆,却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更为嘹亮悠扬的歌声——
“云悠悠,歌扬扬,我心思乡故难忘~”唱的是乌氏人耳熟能详的思乡曲,曲中却无丝毫伤悲之意,反而满是对家乡的热烈诚挚。
他的眼神倏然就亮了,“小姨小姨!小姨小姨!我在这儿~”
一身裘装的高挑女子牵着一匹好马靠近,她肤色黝黑眼神却格外灵动明亮,一张口就露出了让所有乌氏人羡慕不已的一口大白牙。
“臭小子,要唱就唱,响响亮亮、大大方方地唱,我们草原儿女,做什么扭扭捏捏的样子?”
越是天高地远的地方,唱歌往往越讲究个响亮酣畅,大抵是天地越辽阔,就越显得人渺小,越忍不住向这天地吼出人来过、人活过的痕迹。
至于有没有技巧、好不好听?没人的时候讲究那玩意儿干啥,唱得自在,唱得心意顺了才最要紧。
那放羊小子憨笑着挠头,丝毫没有被矮了自己一个头的小姨说教的无奈,反而满心满眼都是濡慕亲近之意。
奇怪吗?不奇怪,因为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带领他们顿顿饱餐的大功臣,乌氏的骄傲——倮。
他能从一众兄弟姊妹中脱颖而出,成为给小姨放羊管理小姨私产的一员,不知道被其他人私下骂了多久。
严格来说,倮也不是他的亲小姨,是全乌氏戎共同的小姨。
大秦管他们这些西北边族都叫戎族,但只有他们自己清楚,这轻飘飘的戎族一词底下是附近分了几十上百支抱团的不同族群部落。
他们乌氏戎起初实在算不得强大,也就是归顺大秦得早,多少得到一分庇护,不至于一觉醒来就被抢了聚居地而已。
唯一的转机,就是二十余年前,族里寡居的老人,芩,外出牧羊时捡到了一个女婴。
族里老人的习惯,称天地一切生灵为虫,有毛的是毛虫,有羽翼的是羽虫,有鳞甲的是鳞虫,无毛无羽无鳞的是倮(通“裸”)虫,也就是唯一一个赤条条、光秃秃来到世间的生灵——人。
所以那日,当牛羊带着满身蓬松的毛从芩面前如云般散开,露出树下孑然一身、身上空无一
物的小女婴时,一种莫名的感动击中了她,芩脱口而出了一个字:“倮”。
这个不曾冻毙于寒夜、不曾惨死于牛羊脚下的孩子,如此毫无依凭地艰难活着,又是如此倔强而挣扎地活着,就像是人这种生命本身。
于是芩多了个名叫“倮”的小孙女,依靠团结才能在这种环境下生存的乌氏戎多了一个被接纳的混血新生儿。
是了,倮其实应该算是戎族与中原人的混血儿来着,不过此地既属大秦边疆,本就有中原人杂居,有混血儿也不算稀奇。
至少,除了似乎不如其他族人健壮的体格,倮丝毫不曾觉得自己与他人有何不同。
直到倮渐渐长大,展露自己智慧和勇武上的不凡,带着族人一次次创下奇迹,不知道从谁开始,她就成了全乌氏戎晚辈口中的小姨。
无所不能的小姨,富有到令人咋舌的小姨,永远年轻的小姨,谁不想亲近这样一个小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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