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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略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程子濯这个名字,在他生活中的存在感强烈到碍眼。
最开始是出现在父亲的电话里,不管是在吃饭、游玩、过生日,只要接到程子濯的电话,父亲就会匆匆离开——他接电话时的语气,是游略从未听过的柔和。
后来长大一些,他会出现在母亲抹泪自怜的叹息里,过节日父亲车后座更贵重的儿童礼物里,校园活动家长永远缺席的隐秘原因里……再然后是军训被点名批评的主席台前,同班女生讨论的校草名单选项中,各种课外活动体育比赛的表彰墙上,发小杨鲸滔滔不绝的话题对象。
照理来说,他们一个住城南民巷一个在城北富人区,一个勤勤恳恳考公立学校一个念私立贵族学院,从物质条件到精神世界都天差地别,哪怕有着同样的父系血缘,人生也不应该出现什么实质交集。
最起码,在游略的人生尚被他爸完全操控时,绝不会有。
但石破天惊地——高中开学第一天,游略在教室门口张贴的分班名单上看见了程子濯的名字。
原因是对方觉得融海一中门口的烧烤店比国际学校的好吃,而且可以自己骑自行车回家,不用被接送的司机每天“监视”。
游略从前观察过程子濯照片很多回,也曾干出过偷偷跑到私立学校门口看他本人的蠢事,但这么多年,两人连句话都没说过,更别提这样前后桌的同班相处。
他和游略曾经在脑海中勾画出的形象几乎一模一样。
天真,没脑子,花钱大手大脚,同性缘和异性缘都非常好,一百分的体育细胞,一百一十分的自信和开朗。
游略冷眼看着,嫉妒着,甚至憎恶着。
他曾经想过,有一天长大了自力更生,就要离这个小城市越远越好。远离他怯懦的妈,爆炸的爹,和那个从小就暗自比较的异母弟弟。
只是他从没想过,这种远离,竟然会是以被迫的方式出现的。
高三那个寒假,周成林第一次提出要送他出国。
很忽然的时机,理由也极其荒谬,竟然只是因为程子濯在饭桌上开玩笑地说了句:“爸,我们班有个同学也是褐色的瞳仁,跟你一样。”
于是赘婿惊慌失措,瞬间恐惧起来,急切准备送走他这个私生子以确保自己的富贵生活。
游略当然不可能同意,但他的激烈反抗并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尊重。
周成林对他嘲讽、痛斥、断生活费甚至拳打脚踢以发泄怒气,母亲则日夜垂泪、劝说、哀求,游略从未觉得自己的存在这样荒唐过。
他是什么呢?
母亲爱情失败后任性赌气的产物,父亲轻视操纵的没尊严牲畜,前程不在自己手里,而是在另一个人的玩笑话里。
更可悲的是,他连反击都想不出什么利落的方式,只能卑劣地去欺骗一个无辜的女孩子,虚伪地演着连自己都瞧不起的戏,从而给予人生顺遂的程子濯一点小小的情感打击。
他沉溺在这样的报复之中,其实并没有觉得多么痛快,反而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空虚的怪物。
甚至于高考失利,连唯一引以为傲的学习成绩也成为生父羞辱贬低他的最强有力论据。
然后猝不及防的,周成林妻子发现了他在外面还有一个女人的事实。
程学真找上门的时候,游略正好在隔壁跟杨鲸借志愿填报参考书,回家才推开院门,就听见屋里传来母亲的痛哭:“都是我的错,是我缠着他不放,求求你别怪成林,游略他也什么都不知道,他还是个孩子……”
南方冬日屋内阴冷,两扇老式木头窗都被叉竿撑起,散入些许明亮的光线。
于是游略也就清楚地看见了歪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母亲,和她对面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
为什么熟悉?
因为小的时候每次打开电视本地台播晚间新闻,屏幕上的主持人就长着这张脸。
因为上高中后每次家长会,游略作为优秀学生在讲台上发言,就能看见她端坐在程子濯的位置上。
因为她就是周成林的老婆,程子濯的母亲,他妈游棠嫉羡了十几年也害怕了十几年的“情敌”程学真。
为什么又陌生?
因为作为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他从被生下来那刻起,就得和他亲妈一起躲着这位正宫生活。
如同阴沟老鼠,遮遮掩掩,能避则避。当然陌生。
那个女人轻轻扯回自己被拽住的衣角,往后退了两步。
高跟鞋和水泥地摩擦的声音粗嘠刺耳,她似乎在客气地维持着社交礼仪,眼里的轻蔑却根本难以遮掩。
“游女士,你别这样哭哭啼啼,我今天过来不是找你算旧账的,我也不是男人,不吃这一套。”
“况且你把周成林当成宝,我却不稀罕。这么多年他吃我程家的喝我程家的,还有脸在外头养小三,要不是为了子濯,我早赶他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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