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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未曾给你的公理,我想给你。“哪怕此身长尽。”——时琉时琉做了一场梦。梦里的场景似曾相识。那是一片血色蔓延到天际的旷野,目之所及,无数白骨与血肉纷碎支离,尸骨堆成的洪流犹如渊海,森然覆盖着整个大地。苍穹泣泪,无尽血色长天在下一场金色的雨。雨里,将死的神祗屈膝。千万把利剑将他的身躯贯穿于地。一个轻灵的、熟悉的声音在她的梦里喃喃着响起,时琉记得,那是小琉璃妖的声音。只是再也没有梦里稚纯与天真,她安静,安静如哀莫大于心死。“他神陨那日。”“天下起了一场金色血雨。”“他护佑过的苍生人人捧碗,去求那一滴长生血露。”“他们说他是三界至恶的幽冥之主,早应当死。他们说一滴混沌之血便是百年寿数,长寿无疾可期。他们说反正他已经死去,何苦执念真相公理。他们说杀一人而救千万人,为何不许?”“我在中天帝宫守望万年不染尘埃的无上神祗,死在了肮脏的人间淤泥里,死在了他自污神魂与清名也要相护的众生手里。”“剥心剔骨,血肉淋漓。”“我翻遍那战场,竟未敛得他半块骸骨。”“我恨——我自然恨!纵使有人被蒙蔽,金色血雨长漫苍穹那日为何没有一人站出来质疑!稚童问这是谁的血,他的母亲为何要捂住他的嘴!?杀一人而救千万人、他救过护过的又可止千千万万人?!”“…………”“我恨我弱小可欺,恨我无能为力。”“我护着他最后一缕神魂,跳进了他镇压下无数域外天魔的幽冥天涧里。”“我宁受万魔噬体,我要他还身于世。”“琉璃石心化妖,自戕转世,便作助人一日成仙的九窍琉璃心——可他们从来不知,琉璃石心妖一旦自戕身死,混沌自会抹去一切与我相关的神魂记忆!”“我系我魂念于他,待他从幽冥天涧醒来之日,九窍琉璃心便降生于世。”“无论千年万年,我为归来的神祗长献此心。”…………大雾终散。时琉独自从寂静的长殿里醒来。梦里流过的泪早已干了。她坐在墙角,安静望着昏昧的屋顶。断相思在她手旁震颤嗡鸣,她轻抚上去,然后想起酆业每一次轻抚那把翠玉长笛。难怪……难怪。他说,“三界负我,人尽当诛。”她只以为是魔的妄语。今时今日才知,该是字字血泪,字字如诛。万年前那些仙门围剿至恶时或许多数人不知,他身死时或许他们也曾犹疑,仙人骨化作仙宝流传于世或许仙门列祖都讳莫如深不愿提起——可纵使万般或许。三界终究负尽了他,才叫幽冥之主酆都恶名流传至今。“……”时琉垂眼,以剑支地,起身。她踏出长殿,迈下石阶,她看见星台不复,问天一剑平了整座峰头,蔺师心慈,纵使峰平,问天剑下也未添一道冤魂。可仙门不慈,于是峰平之上,伏尸满地,流血漂橹。玄门之外还有更多的围斗,峰内的执事与弟子们正满面哀戚地搬运尸首。时琉提着断相思,漠然与他们擦肩而过。晏秋白未死,时璃未死,这便够了。——她的剑太短,护不住苍生。她若心软,护不住归人。-七月初九,玄门大劫。护佑玄门数千年的蔺清河走了,是飞仙或是羽化早已没人关心,凡界万千中流末流仙门在乎的只有一件事——玄门的护门柱石一夜倾塌,天门之下再无第一人。那便举门可杀。十人不够便二十人,二十人不够便三十人……纵使你玄门弟子再天赋英才,再以一敌十,终究抵不过万千仙门人海。当年能灭神,今日便能灭玄门。数千年来独断专行,一门霸道千门俯首,不问天下而诛天衍宗……桩桩件件,玄门之罪历历可数。好在玄门数千年的底蕴所在,即便一开始因为蔺清河的仙逝而人心大乱、因为万万未曾料得的仙门群起围攻而怫然自乱,但玄门大阵易守难攻,千里青山峰峰如剑也并非天下可以小觑之处。两日两夜的激战之后,终于杀退了众仙门合盟。
代价是自数千年前蔺小师叔祖一剑定天下之后,玄门加起来也从未有过的各峰长老与弟子们的重伤乃至折损数目,更甚折损了一位太上长老,方才护得大战以玄门之胜收尾。翌日。长老堂行会,四座阒然,落针可闻。大殿之中,从掌门晏归一到长老堂众人,个个面冷如霜。因为在座所有人都知道,比起弟子折损,玄门那天下第一仙门之名已然摇摇欲坠,这才是最可怕的。那块金字牌匾高高在上时,人人供奉,顶礼膜拜。可若来日它跌入尘埃,声名俱下,曾经违心膜拜的,谁人不会来踩上一脚、呸上一声呢?玄门式微,却独拥数千年修行者无数传承至宝——这才是玄门大患。“诸位长老,如何看今日之后事?”晏归一再没了笑面,神色沉沉地坐于主位。蔺清河大限将至是他最早便知道的事情,也是因此,他那般急切地要将晏秋白和时璃,甚至是后来的时琉培养起来,叫他们声名盛极天下,以掩盖两代青黄难接之巨弊。然而终究是晚了。玄门若败落于他手,那纵使九死,他也无颜去见玄门的列位祖师。“若想复我玄门之盛世,必得再推一位小师叔祖出来。”邱明生竟是第一个开口的,这位老好人两日血战,护阵在前,此时眉目间从前的委顿犹疑早已不见,“至少,是未来的小师叔祖。”晏归一与堂内其他长老相近,点头之后,便是苦笑:“若小师叔祖那样的人物能轻易得到,那也不必拖累他老人家数千年不曾飞仙。”“听闻,咳……”袁沧浪昨日之战受了不轻的伤,此时说话没了平日的暴怒与中气十足,但神色冷厉更胜从前。他咳了两声,才复言:“听闻昨夜,宗主峰弟子殿中,秋白一夜直入化境巅峰——可为真?”“是真不假,”在长老们亮起来的眼神里,晏归一轻叹,“但他终究年轻,底子还薄,无法与小师叔祖相提并论。”“玄门大难当前,等不得一位年轻弟子长成,”邱明生低声,“这两日之事只是预警——众仙门合盟想来未曾料及小师叔祖前日便仙逝宾天,暗自筹划已久,却一时匆忙赴战,这才给我们时间来得及准备和布置——再有下次,若仍是合天下仙门之力来讨,那玄门危矣。”几位长老纷纷点头应声。晏归一皱眉:“这样说来,诸位长老也没有什么更善计策可出了?”“掌门,”兰青蝶今日难能连酒葫芦都没戴,神色仍松散,眼眸却聚冷芒,“到了这个时候,您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打算直接说吧。”“……”晏归一迎着长老们的目光,幽幽一叹:“凡界三大修仙势力,自我玄门诛灭天衍宗,便是三去其一,玄门之外,唯余时家。”袁沧浪最先反应出声:“掌门师兄您的意思是,我们与时家合盟?”众长老皱眉。有人异议:“时家毕竟是后起之势,其声名鹊起更多还是因为天机阁十六年前的紫辰出世的预言——而今众仙门合盟来犯,与时家终究没有直接的利益关系,他们未必愿意搅进这滩浑水里来。”“是啊。若他们不应还好,更怕他们表面上答应,实际上不肯相帮,到时候只会陷我们于更不利的境地啊。”“……”众人议论纷纷。晏归一并未着急,而是等所有人说完之后,他才点头:“是,所以我们需要比普通的合盟更为彻底的利益结合。”“比合盟更彻底?”堂内一时犹疑。众长老中,只有兰青蝶在第一时间就目光清明又神色复杂地看了晏归一一眼。她没说什么,低手去腰旁摸酒葫芦,摸了个空,才想起自己今日根本没带。晏归一也并未等人发问,只沉声开口:“不久之前,时家家主时鼎天曾发剑讯,向我玄门表达了联亲之意。”“联亲??”“莫非是……”“时璃与秋白吗?那确实是极好的一对啊。”“我玄门怎能以这种手段维持门庭,这,这传出去成何体统?”“可若能与时家联亲,求得共稳,这对双方来说都是在这乱世之中暂时得以喘息、再给弟子们长成时间的最好机会啊!”“……”众人议论里。面上烦躁之意渐盛的兰青蝶终于忍不住,轻咤了声。在旁人侧目相对中,她皱眉看向主位:“掌门,这件事您可曾与秋白和时璃两人商量过了?”晏归一神色不动:“于情,他们是我门下亲传,于理,他们是我玄门弟子。”“弟子们师传大典拜的是师礼,可不是成亲礼,”兰青蝶甩开邱明生偷偷拉她的手,皱眉直言,“您这样妄断,于弟子们过于不公了。”晏归一微微拧眉:“时家家主既然来剑讯请亲,那必然与时璃征询过意见。”“那秋白呢?他的意见就不重要了?”“秋白是我的儿子,父母之命,他自当遵从。”晏归一声音已然有些冷沉了。兰青蝶还想再言。但邱明生睖了她一眼,用力摇头,这才使得这位女长老不满地转开了脸。堂中再无异议。晏归一神色稍松:“事急从权,这也是无奈之举。既然大家都没有别的意见,那——”“我不同意。”兀然清声。一道月白长袍的身影踏着声音迈入大殿门内。众长老齐回过身的视野里,晏秋白停住,一丝不苟地躬身,握扇行礼。礼数做尽他方起身,眉目温和如故。“掌门之言,恕弟子——不能屈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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