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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月也这么觉得。她想张仪先前好端端的一个人,能文能武,智勇双全。当下突然身负残疾,即便嘴上再说无所谓,活着就好,心里只怕也还是不痛快。几人便在得到御医的准许后,拎了酒壶去了张仪房里。张仪正聚精会神地用只右手吃饭,竭力不让碗转来转去,见他们一道过来便笑:“怎么了?”“没怎么,陪你待会儿。”奚月一马当先地坐到了他对面的长凳上,拎起酒壶就倒了好几碗酒。另几人也各自坐下,杨川端起酒碗喝了一口,状似轻松地道:“张仪,你若有什么心事,拿出来跟我们说。”“心事?”张仪眸光微凌,继而又笑起来,“门达的事了了后,我想跟你们走江湖去。”“噗——”奚月杨川不约而同的一口酒喷了三尺远。然后奚月瞠目结舌地看他:“你认真的?!”只见张仪神色一黯,她旋即意识到这话容易让人误会,赶忙又说:“我没别的意思,走江湖什么人都有,听闻南宋时还有位独臂大侠1,功夫好得很。只不过,这事办妥之后,锦衣卫必会上下肃清,从前的袁大人多半也会回来。你若留在京中,荣华富贵是能享一辈子的,若去走江湖,那可就又凶险起来了。”张仪嗤笑着摇头:“我宁可去品品江湖上的凶险。”他叹道,“江湖上再怎么样,还是名门正派居多、侠义者居多,一个义字当头,总还能邪不压正。但这京里、这朝堂之上,却有功名利禄诸多诱惑,激起的都是人心底最贪婪的欲|望。”张仪说着喝了口酒:“早些年,还有于大人那样的清正之官,可如今呢?天子昏聩,奸佞当道。自然,若太子有为,或许可好一些,但再之后呢?谁说得准?真是想想都烦。”奚月听着,不得不说:“这倒是个道理……”江湖上再怎么样,都不像朝堂有这样多的权势金钱可争。单这一条,就可以让江湖比朝堂干净许多。豪杰们争夺绝世秘籍,不想争的大抵都还可抽身不理,但权势斗争就不一样了,旁人把你搅进去,由不得你。“那行,事成之后,我们就一道走江湖去。”奚月说着傲然抱臂,“你是想入我们白鹿门,还是想进萧山派?我可先说清楚,我们白鹿门不随意收徒的,一记千斤指名震江湖,你若不来,日后可别后悔!”这话一听就是故意挑衅,杨川摒着笑瞥她,朗然接口:“我们萧山派那也是名震四方的,两重诀专抵白鹿门的千斤指。再说,白鹿怪杰脾气古怪,你能不能拜入白鹿门她说了不算,到时若被奚先生轰出来,你丢不丢人?”“你说谁脾气古怪?!”奚月拍桌瞪眼,“我告诉我爹啊!”“我错了我错了。”杨川赶忙拱手,屋里的氛围在争吵抬杠间变得十分轻松,曾培边喝酒边一拍张仪:“咱不能在他们夫妻间站队。我看这样,咱哥俩回头单独走江湖去。内功不行,咱就钻研钻研外功,立个门派就叫……就叫锦衣门吧!独创一套绣春刀法,然后……”“然后气死锦衣卫?”沈不栖突然插话。曾培挠头:“好像是有点砸场子。”屋里一片欢乐,张仪边听他们抬杠边丢了片腊肠在嘴里嚼着。这酒楼是四川人开的,腊肠也是川味的腊肠,微辣有嚼劲,搭着喝酒正合适。奚月看他这一脸悠哉,并不太像心情沉闷的样子,又想了想,索性敛住笑容,实话实说了:“哎,不跟你开玩笑了,我们今儿来找你,主要是怕你因为这胳膊的事……心情不好。我们商量了一下,你若心里憋得慌,想哭想骂人都随你,想打人泄愤我和师兄也扛得住,你别自己闷着。”张仪就觉得他们适才的说笑都有那么一分刻意的味道,听到此方明白了,一哂:“我没有,我真没有。”一屋子人都担忧地看着他。张仪噙笑又喝了口酒:“足足两个多月,每天都觉得自己必死无疑的滋味,你们没经历过。我现下当真觉得活过来就是稳赚,别的都不重要。”真的?几人打量着他的神色沉郁不言,张仪忽而一蹙眉头:“唔……不对,也不是。”他说着搁下了酒碗,眼底一股他们都没见过的恨意直逼出来:“可以的话,我很想手刃薛飞或门达。”文华殿里,门达骇然打了个哆嗦,太子饮着茶,笑了一声:“别紧张嘛,门大人。”门达睃了眼太子手边的那一摞罪证,强自沉着气:“臣在朝为官多年,又执掌锦衣卫,平日查办官员,难免得罪了人,是以……”“知道,孤知道。一些连名字也不敢署上一个的江湖人士送来的所谓证据,孤不信。”太子口吻轻飘,说得门达莫名瘆得慌,“若不是大人主动来问,孤都不想多提此事。等到父皇病好了,孤一定为大人辩白一二,必不让父皇冤枉大人。”太子端然是在安抚他,可他愈发怵得慌。殿中静了静,门达又道:“那个张仪,殿下您看……”“这不是父皇还没发话么?”太子平淡地笑笑,“你放心,他那一身伤,且得将养些时日才能好,在此之前想来闹不出什么风浪。”门达不得不将一口气强咽下去,憋了半晌,只得道:“殿下说的是。”门达无功而返,告退的时候显然负着气。文华殿中寂静了半晌,太子胸中一股无名怒火呼之欲出,最终化作一声冷笑:“来人。”一个宦官无声地稳步进殿,太子眼中几许寒气直逼着殿外:“去给我盯住了门达和薛飞。父皇病重,别让他们节外生枝。”此后的几日里,朝中的氛围安静。好像人人都察觉到了一股暗潮在无形中汹涌而至,只是不知这潮水会往哪儿拍,便都不敢妄动半分。所有人都在静静蛰伏着、观察着,祈祷在暗潮涌至眼前的那一刻,可以及时反应,全身而退。正月十五上元节,京中下了一夜急雪。雪花自入夜时分开始飘,不过半夜就已积了很厚,又一直下到天明。人们在清晨推开门窗时,都因外面的银装素裹而愣了一愣。但便是这样厚的积雪,也分毫没能冷却飘散开的消息引起的热议。“听说皇上不好了。”“说是已留了遗诏,免宫妃殉葬?”正月十七,在一片积雪初融的寒凉中,丧钟鸣响。“咚——”百官大恸,万民哀悼。“咚——”江湖朝野,一片震荡。“咚——”新君即位,万象更新。新君登基引得京中上下好一阵忙碌,弹指之间,就到了三月初。柳树抽绿,迎春吐蕊。奚月推开窗子,冷眼看着窗下巡街都显然不复往日气势的几个锦衣卫,若有似无地笑了一声。“事情可算快了了。”杨川的声音自她背后截来。奚月刚要回头,他先一步拥住了她:“等了结了这些事,我们就回到江湖上去……”他俯首在她颈间种下一吻,“你赶紧给白鹿门生个新掌门。”“……噗。”奚月喷笑出声,蓦地扭脸也亲了他一口,“再给你萧山派也生个传人,怎么样?白鹿门的跟我姓,叫奚阳;萧山派的跟你姓,就叫杨溪。这俩名字男孩女孩都能用,不错吧?”“嗯……”杨川觉得杨溪不错,奚阳偏于男孩一点,若是个女儿,他就说服她令取一个。比如奚川?罢了,好像更不适合。二人信口说笑着,房门被人笃笃一敲。他们回过头,是沈不栖。“底下来了几个宦官。”沈不栖指指楼下,“说皇上召见,让你们即刻进宫。”云涌(五)进宫面圣,对二人来说倒无甚可怕,只是心情难免复杂。毕竟他们从前不止是见过新君,而且头回见面时,杨川还把他给按在了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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