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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娘撅得嘴高高的,“什么孤苦无依?咱们俩不是相依为命?大节下,未必我做了你老娘,只晓得叫你领了薪俸交到我手上,却连口好饭也不舍得给你吃?说得我也太心黑了些。”悬着的笔尖坠下来一滴墨,席泠的心仿佛干燥的白纸,有点滴洇润。他收罢纸墨,接了银子,刚转过背,蓦地又被箫娘喊住。她掣着他背上一块衣料给他瞧,“哪里磨来?破了个洞你还不晓得,就穿在儒学里那班秀才眼前晃来着?脸面也丢尽了,换下来,我往上头绣个花样补好,保管瞧不出。”她碎碎叨叨,没完没了,席泠觉得耳根子聒噪得很,像将将溜去的夏天,吟蛩喧嚣,太阳照得人心里也跟着有些发烫。————————1一条鞭法:由明代万历时期张居正推行的赋税徭役制度,该法规定:将各州县的田赋徭役及其他杂征税务合为一条,征收银两(从前征收以粮为主),案亩折算缴纳。(本文架空引用,请勿细考。)吹愁去(二)入夜,月满中天,蛙涌潺潺。门前的溪淅淅沥沥,流来了绿蟾,带着两个丫头与晴芳,提着个三层髤红鸟笼式食盒、装了一瓯糟鹅、一瓯熏肉、一瓯山药鸡肉元子,一并与箫娘烧得六样菜摆在石桌上。这厢与席泠福身见礼,挨着箫娘落座,悄悄告诉,“家中许多亲戚,吵吵闹闹的没意思。我请示了父亲,过来你家坐一坐,父亲应允了。”原来绿蟾信步园中,见满月皎皎照花影,银河清浅映窗栊,诗情大发,无奈家中无人联句,思及席泠,便特意请示她父亲往这里来。陶知行料想此节,席泠少不得外出应酬,家中大约只剩女眷,便许她过来。不想料得错了,不单席泠在家,连那何盏也点着个灯笼前来,人未进院,声先嚷开,“碎云,家中实在无趣,尽是些赶着来拍马奉承的门客,我躲到你这里,咱们吃酒联句如何?”旋即提灯进门,见院中灯烛交辉,除了席泠箫娘二人,案上还坐着隔壁绿蟾,三位仆婢在后站着,提着小灯,把她面目照得恍如姮娥。何盏一时进不是,退不得,尴尴尬尬立在门前。箫娘将绿蟾暗窥,见她赧容羞红,眼波低转,便走去拉何盏,“小官人来了,愈发热闹,怕什么呢?这里又没人吃你,只管坐着,我去添碗加盅来。”未几添了碗筷,四人对坐,箫娘筛了酒,听他三人联句飞花。她听不懂,便在席上嘟囔,“你们说的什么?字字我都听得晓得,连成一句,我就听不懂了,我臊也要臊死在这里了。”席泠未开的唇含着一缕笑,没出声。倒是绿蟾羞答答窥一眼何盏,轻掣她的袖安慰,“不要紧,我们飞花,你唱一段,也不至于干坐着。”箫娘胜在参与,乐滋滋瞧着绿蟾,把她的手握一握,要唱段《紫钗记》助兴,席泠取来短笛,为其伴乐。唱罢,她把腰一折,一张粉脸倏地凑到席泠眼皮底下,“你还会吹笛呢?”那两帘睫毛忽闪忽闪轻扇,席泠便想起她方才的唱词:妆台宜笑,微酒晕红潮。这一细瞧,他便添了两分醉心,歪着眼笑她,“许你多才多艺,就不许我会吹个笛?”“你会不会好好讲话!”箫娘剜他一眼,屁股落回座,“问你哪样就答哪样嘛,非要刺拉拉的才肯罢。”何盏正与绿蟾对了目,绿蟾赧容羞垂了,他有些尴尬,就借故打趣,“伯娘倒似碎云的亲娘一般,我们这些朋友,可不敢与他这样讲话。”箫娘有些憨醉,抱着一把瘦壶问:“他是不是很凶?你们那些个同窗都怕他?”“倒不是凶,只是凭你说什么,他一双眼射来,好似冰冻三尺,都没了趣,谁还敢与他玩笑?”箫娘连番点头,趁着酒性,像抚小狗似的把手搁在席泠头上乱抚,“是是是!我儿像是打冰窟窿里捞上来的,五脏六腑都冷!”抚毛了席泠的髻发,他起身往屋里去整装。箫娘与何盏绿蟾在外嬉笑,偏何盏又与绿蟾联起句来,箫娘干坐着,对自己胸无点墨很是愤郁,接连吃了几盅酒,麻雀一样跳着脚往屋里寻席泠。人未到声已入,“我儿、我儿!你怎的比个姑娘还要事多,出去嚜,他们作诗,我听不懂!”席泠刚拂完髻发,理着衣襟回首,见她已歪着身子落在榻上,阖着眼枕在炕桌。席泠不大能吃酒,没吃几杯,倒还清醒,走到跟前睥睨她,“你吃醉了?”箫娘的脑袋在胳膊上摇一摇,仍旧闭着眼,腮上红云浮动,“我儿,娘要发财了,好大个金元宝……”说话间,想伸手去够,那条胳膊却混软无力,抬不起来。席泠晓得她吃醉了,暗笑一下,扭头倒了盅茶搁在炕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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