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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狱（第1页）

天将亮，晨雾茫茫。

刑部大牢肃杀暗沉的大门外，两盏高悬的琉璃灯在雾中隐约发着光，和身后的黑压压的影子配合默契，形成一个扭曲的人脸模样。

灯火昏惨，犹如将死之人的两个浑浊眼珠子，想睁大焕发往日光彩，但收效甚微，只能无力阖着眼打瞌睡。

李三笼在一床灰棉被中，正微微打鼾。他席地而坐，靠在大门墙角像堆沙土，蒙昧之间感到一阵恶寒，浑身颤抖。

他意识慢慢清醒，知道自己陷入了梦魇，于是极力睁开眼，但眼皮沉重，一直分不开。

一阵冷风忽然扑过来，夹杂着雪气。

“下雪了吗？”他咬紧牙齿，哆嗦着打颤。眼前似乎有微光闪烁，一阵暖红，一阵阴白。

李三自觉把被子往上提，将自己整个人都缩进暖窝里，然后，缓缓睁开眼，抬头。

只这一眼，便让他抖如筛糠。

浓雾中，一只苍白的手从黑袍里伸出来，中指与食指之间夹着一段艳丽红绸，红绸下面坠着一枚暗漆令牌，随着手的动作左右微晃，真真切切现在他眼前。

身后冰冷的墙壁在李三的感官下仿佛变成了炮烙，他急忙掀开被子，往前一跪，头重重往下了霜的地上磕，喉间梗涩。

“——小的见过崔大人。”

崔谦的长发散散簪在脑后，有几缕滑了出来，轻附在两肩，给他平添几分奇异幽丽。他抬起头，眼帘无情，平静道：“开门，我要见贺继安。”

“哎！小的这就开门！”

李三舒口气，掩不住狂喜，连滚带爬的去开门，他佝偻着身子细看铁锁，心里惊慌，钥匙竟然几次对不上锁孔。

崔谦在后面几步的地方注视着李三背影，心里稍有不耐。待门一开，铁链拖在地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径直跨进去，根本不看旁边跪着的人一眼。

廊道幽深黑暗，他提着灯缓步行走，犹如夜行鬼魅。

牢里很冷，深重的铁锈味钻进鼻腔，随着往深处走，渐渐被一股难忍的杂臭取代。

长久没有洗漱的体臭、伤口感染的恶臭、肮脏潮湿的茅草臭、还有大量排泄物的臭味……

崔谦皱眉蹙额，本想用手帕掩住口鼻，但又觉得没必要，到这种地方还讲究什么干净。

脏乱冷臭，本来就不是人待的地方。牢房狭小，空气污浊，暗无天日，贺蕴君就在这里待了三十八天。

崔谦注意着廊道两旁的监房，里面有些囚犯没睡，见他提灯走过，便拖着脚链爬过来，双手扒上栏杆盯着他，有的炯炯有神，有的则死水浮冰。

他心绪微乱，又强令自己压下去，继续往前走。拐过三个弯，顺着一条相对宽敞的廊道一直走到尽头，就能看见一扇特殊的铁门。

这门是实心的，几条铁链缠着一个大铜锁，崔谦从怀里摸出一把钥匙，推开门进去。

里面随即响起一阵走动声，崔谦进来后，反手关上门，把插销搭好。然后转过身，看着角落里坐着的男人。

那男人不是席地而坐，而是挺拔地坐在一张藤椅上，拿出他从前为官时的架势，端方严肃。让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他多么忠贞清廉，在牢里都不忘了为国分忧呢。

真是有够装的。

此人正是前工部水部司郎中，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在即将拔擢工部侍郎前夕却一朝倾覆的“公忠体国”的贺大人——贺继安。

贺继安虽为阶下囚，但那派高高在上的倨傲仍然不减，说来也奇怪，他倒是目光深深，看起来像是要审问崔谦。

若按品阶，他之前为水部司郎中，官居从五品上；崔谦是刑部员外郎，从六品上。他压了崔谦两级，于是便不肯低头，管他什么后台呢，一概不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