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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贵妃回到寝殿,虚弱地躺回卧榻,只是走了这么几步路,就觉得天旋地转。因她没有发烧的症状,虽然是病倒了,可经判定不是时疫,太医说是老毛病了,要皇贵妃必须静养。
这近一个月的时间里,皇贵妃每天都为了孩子忧虑。从胤祚没了的伤心,到担心胤禛被抢走的担忧,再到孩子得了时疫的恐惧,天气那么热,硬生生把好好的身体熬虚脱了。
“那些个庸医,怎么治不好我呢?”皇贵妃很不甘心,她眼下连路都走不好,再如何嫉妒乌雅岚琪在儿子身边,也没力气去和她争。
正嘀咕,却听见玄烨的声音说:“你吃碗药都要发脾气嫌苦,你能静下心几天,什么都好了。”
皇贵妃睁眼见皇帝走进来,一时呆住。方才听见德妃和胤禛让他赶紧回乾清宫,她才急匆匆躲开回来,没想到玄烨还特地跑来看她。
“总有人奇怪朕怎么不让你管六宫的事,你说你这身子骨,做得了什么?”玄烨坐到榻边,温和地看着皇贵妃,“孩子好了,你也赶紧好起来,别总让朕操心。”
皇贵妃微微噘着嘴,伸手似乎想要玄烨抱抱她。皇帝苦笑了一下,张开怀抱笑道:“你想什么朕都知道,放心,不会有人把胤禛从你身边带走。”
皇贵妃很惊讶,她不敢提这事儿,怕皇帝生气说她心胸狭窄。可玄烨不仅主动说,更给了她安心的许诺,惊喜之余忍不住再三确认:“真的?皇上说话算数?”
“朕金口玉言,还骗你?”玄烨微笑,让她躺下好好休息,又认真地说,“为了这一场时疫,京城上下都乱,宫里也不太平。你赶紧好起来,皇贵妃娘娘健健康康,六宫有主心骨才不怕乱了。朕要回乾清宫,时疫过去之前不会来后宫,朕可把后宫的事都交给你了。”
皇贵妃懒洋洋地笑着道:“皇上这是挖苦人呢,臣妾这样子,怎么管?”
玄烨亦笑道:“那就快些好起来。”
帝妃间说罢这些话,玄烨立刻离开了承乾宫,连慈宁宫也不敢去。众人守着皇帝两三天后,确定皇帝身体没有不适,才松口气。而京城的时疫也渐渐平息,太医院研究出有效的药方,染病而亡的人越来越少。等朝廷真正宣布时疫过去,已是六月下旬。
这日太医院的人照旧来各宫撒药粉。温贵妃立在屋檐下看,很是不耐烦,问几时才能不做这些事,来的人说太皇太后下旨要入冬下雪后才能安心。温贵妃也不好为难他们,说话间见觉禅氏从配殿出来。时疫中,温贵妃因怀孕被勒令留在寝殿,哪儿都不能去,两人虽同在咸福宫,六月初一至今没打过照面。
“你瘦了好些啊。”看着觉禅氏过来行礼,温贵妃上下打量她,摆手示意冬云等人退下,凑近些说,“听说他也是死于时疫,真是天妒英才。”
觉禅氏面色沉寂,点了点头没说话。
温贵妃则又细细地看她,轻声问:“你还好吗?我担心你活不下去。还怕哪天她们就发现你在屋子里自裁了,天天提心吊胆。那天刚想来看看你,太皇太后突然传旨不让我出门。幸好咱们命大,没染上时疫。宫里送出去的两个答应,只回来了一个,真可怜。”
觉禅氏道:“是可怜,也是命。”
“命?”温贵妃皱眉道。
觉禅氏点头:“也是他的命。至于嫔妾,到底相识一场,嫔妾怎会不难过。但早早就断了情,还不至于像娘娘所忧虑的那样激烈,但是娘娘能担心嫔妾,嫔妾很感激。”
温贵妃苦笑:“可你那天就病倒了不是吗?人都没了,你对我说句实话又如何?”
觉禅氏心底一潭死水,摇了摇头:“嫔妾从来没对您说过谎话。至于那天,嫔妾只是中暑了。”
“是吗?”温贵妃知道自己的心智敌不过眼前的人,自己再问也没有结果。纳兰容若的生死她管不着,只要觉禅氏能一直忠于自己就行了。
“我还听说,他养在私宅的那个女人就要离开京城了。想想也是,大宅里容不下她,她在京城无亲无故,的确是哪儿来回哪儿去的好。”温贵妃叹息,“这个女人也不容易。”
觉禅氏静静地听着,脸上波澜不惊,心底想起当日在木兰围场沈宛对她说的话。可到头来,自己也好沈宛也罢,又或者府里的妻妾,谁也没有得到容若。可是容若终于自由了,如他信中所说的,他终于得以自由。
宫外,因时疫所致,繁华的京城比往昔冷清许多。大多数人还是小心翼翼在家躲避病灾,大街小巷间依旧能感受到时疫最严重时的凄凉恐慌。安静的道上,利落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曹寅独自一人骑马而来,在容若的私宅前驻足。
进了院子,原先在这里当差的丫头老妈子少了很多,只零星见到几个人在收拾东西。沈宛一身素服从里头出来,福了福身子道:“曹大人。”
曹寅点头,与她一起进了屋子,坐下推了茶,直接说道:“容若与我亲如手足,我自然要替他照顾你。你若觉得这里不妥,我可在京城另为你择一处宅子,总比你独自一人回江南强些。”
“多谢曹大人,妾身去意已决。若非时疫,现在已身在江南。”沈宛静静地回答,颔首间,脸上一道伤痕若隐若现。那一日明珠夫人的巴掌力道不小,不只是破了一层皮,伤口很深,这道疤能不能褪尚不可知。现下略用脂粉补一补,还能掩饰。可若褪不去,用脂粉可以一辈子不叫别人看见,但洗尽铅华时,自己看得清清楚楚,这将是她这一段人生抹不去的烙印。
“你若担心府里人为难你,大可不必。”曹寅继续挽留沈宛,“容若是时疫而亡,和你不相干,他们不会迁怒于你。你在京城,还能有机会见见孩子,若是去江南,恐怕一辈子也见不到了。”
沈宛苦笑:“在京城相见不相认,才是真正的折磨。不如回江南,此生再不相见,妾身还能幻想孩子心里有我这个生母。曹大人和容若莫逆之交,您有照顾妾身的好意,妾身也有不想给您添麻烦的心意。后日妾身就启程离京,大人请放心,此去必然安好,那里才是妾身的归命之所。”
“既然如此,我派人送你回乡。你不能再卖艺为生,总要有些生计。我让人给你置办几亩田地,你收些佃租,日子也不至于太辛苦。”曹寅叹了叹,似乎有些迟疑,但开始开口道,“烟花之地,沈姑娘可再不能回去了。”
沈宛凄然一笑:“虽无名无分,可沈宛此生是纳兰容若的女人,怎能不洁身自好为他守贞?曹大人多虑了。”
曹寅略略有些尴尬,只能笑道:“我会让人照应你,安心回去吧。”
沈宛却走到曹寅身前,忽而屈膝。曹寅紧张道:“你做什么?”
“曹大人,离京前妾身想去容若的坟上拜别,纳兰家墓地守卫森严,我进不去。我一辈子也不会再回京,就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沈宛拜求道,“曹大人今日若不来,妾身也不敢相求,可您来了,还请您帮这个忙。”
曹寅无奈,但并不为难,答应她:“这个容易,明日一早,我来接你。”
翌日天色微亮,一驾马车停在容若的私宅前。沈宛身穿素服挎着篮子上来,曹寅的妻子李氏已端坐其中,悲伤地道一声:“可怜的妹子。”
沈宛欠身道:“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只是委屈你扮作我的丫头。”李氏耐心地向她解释,“我们只有半个时辰,纳兰府的人随时都会来,咱们要早些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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