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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再浮上来时,雪砚感觉身体在一颠一晃。像卷在了浪头里。
眼前一片昏暗。
而脑子里的某一处,仍回响着乒里哐铛的厮杀声。
她不适地挣了一下。上方有人说:“醒了?”她努力地把眼撕开,便看见了丈夫的修罗脸。婆娑的光影中,显得令人惊心的硬铮和冷厉。
她的心骤缩一下,又徐徐地松驰开了。冲他呆望一会,扭头一瞧,才发现已到自家的马厩前。覆雪的檐角上挂着几盏马灯,一片清冽冽的况味。
一阵风过,几片枯叶像滴血一般从树上凋落下来。雪砚死死地盯住看。瞳孔都要竖起来了。他循着她的目光瞅去,不解地问:“你瞧什么?”
隔了一会,她把脸转过来。魂都散光了,两眼迷怔怔像个未经世的孩子。嘴上倒比鸭子还硬:“......府里的夜景好美。”
他端详着她,安慰说:“放心。刺客进不来这里的。”
“当然。有四哥在,我一百颗心都放下了。”她冲他乖软地一笑。浑身抖得像打摆子。周魁一整副的铁石心肠都揪了起来,恨不得把她藏进自己的身体暖一暖,焐一焐。
仆人掇着马凳子来伺候。他直接带她飞下了马去。因为雪地里一场厮杀,两人都脏得不成样了,裹了一身的泥浆和血浆。两双脚都成了泥蹄子。
他径直抱着她穿过了角门。回到自家院中,立刻炸起一片惊慌。两个嬷嬷瞅着一身泥浆的女主人,惊声说:“这怎么说的,怎么说的!”
“没事,嬷嬷。”雪砚笑得一脸大将风度,手抖得跟筛糠似的,“我们打了个胜仗。”
“诶哟,你个糯米人儿打啥仗哦。”
周魁淡声吩咐道:“去把后舍的浴池子烧上,再烫一壶酒来。”
仆人们立刻火烧火燎地奔忙起来。起锅炉,擦浴池子,上灯,熏香,备衣,烫酒。每一双腿都转得像翻连枷似的。
急急风来,急急风去。
两人换下脏的外袍和泥鞋,略微净了净手。一壶酱香陈酿已烫热了。他面无表情地慢斟两盅,递了一盅给她。“来,压一压惊。”
“是辣酒么?”
“嗯。”
“我不能吃辣酒。”
“喝。不喝要惊风的。”
她犹豫一下,接过来一口闷了。火龙“烘”地往下烧,把腔子里全点燃了。她的眼里辣得直出水,拿帕子拭了一拭。
这下可好,就像破开了一个缺口,眼泪开始湍急地往下掉了。
一颗紧着一颗,擦拭也来不及。
她垂头叹气,“这酒也真太烈性了,太烈性了。”
清亮的玛瑙泪珠子坠在玉颜上,洒在毡毯上。比“梨花带雨”更凄美三分。这模样,能叫最硬的心肠也化成水。
“嗯,哭吧。”他伸手摸住她的头,说出了一句软话:“不怕了,胆小鬼。”
她的泪越发滂沱了。
他肚子里掏不出别的软话了,只一个劲儿说,“哎,你这胆小鬼......莫哭了。”转头又说,“哭了也好,哭出来好受一些。”
这话似有几分道理。一升的泪流出去了,她身上的哆嗦也少去一半。这时,后头的浴池子也烧到了火候,热气腾腾的了。
他粗着声气儿说:“走,洗澡去吧。我的胆小鬼。”
雪砚是第一次用家里的浴池。
太奢华了,这是把杨贵妃的华清池搬过来了。
它是从一整块巨大的玉白石头里抠出来的。抵得上木浴桶的三倍。池边一条引水沟,把污水都引到外头去了。
壁上有六个怒张的龙嘴。
一摇轱辘,隔壁蓄好的热水冷水就从龙嘴里哗哗地淌过来。
真是好得近乎造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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