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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梁永年二十五岁,做警察只有一年。他从未想过死,不知道死对于一个人来说会有多近。当林妙怡在他眼前昏倒,白得像透明的脸庞暗下去,梁永年才觉得,死是很具体的一具身体。他不想叫这具身体去死。二十七岁,林妙怡和梁永年相识一年半,结婚。宴席没钱摆,在警署请了一点零食。林妙怡那时已经怀孕,她很快乐,在新婚小屋里到处张罗,和邻里谈天吹水讲俏皮话,大家都喜欢她。夜里,梁永年醒来,才能看到她睁着眼睛,好像在一秒一秒等黎明。梁诚出世前的春天。林妙怡又昏倒过一次,醒来的时候,先安慰梁永年说:“没事,母子平安。”三个月后,母子平安。他们回到屋企,林妙怡把孩子放进准备好的小床,抱住梁永年说:“你要把他养大。”梁永年说:“我们一起把他养大。”林妙怡不响。结识梁永年的几年,已经像有个神送她的礼物。她躺在梁永年臂弯里哭。那年的冬天,林妙怡再次昏倒。梁永年坐在病房外边,抱着梁诚发呆。他抬头看走廊过道上冰凉的电子钟,觉得很乏力。那天晚上,有个瘦削的男人,叼一只烟在他身边坐下,晃着腿说:“你有难处?”梁永年不响。男人戴眼镜,看起来很斯文,笑着朝梁永年说:“你如果可以替我做事,我替你救你的妻。”那个男人像个鬼魅,出现一下,像烟波消散。梁永年后来在西洋菜街的旧书店,看着斯斯文文的店老板攀上扶梯整理书册。他把头抬得很高,男人在扶梯上低头看他。梁永年说:“有没有办法救她。”梁诚把那张彩色反转片掏出来,映在南京的天空底下。跟十几年前来过的南京已经没有半点相似。他老母林妙怡常年不出门,几乎没什么力气,他们只有在市中心转过几圈。南京大学边上有一间二手书店。甘一推门进去,翻桌上堆得到处都是的旧相片和唱片。那些被人遗落的相片,静静躺在书店里,变成可以出售的商品。梁诚忽然对甘一说:“医生说,我老母又多活了十年,已经是一种奇迹。她带我到南京,回去后就走了。其实我后来才知道她不是什么家装设计师,她就装饰过我们一个家。她从小到大只做过病人。”他们午餐吃得还是k记,甘一一定要吃。梁诚很无奈,像带一个小朋友出门旅游。到景点就要拍照,到饭点必须吃饭。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带他了。甘一咬着汉堡,盯着林妙怡的相片看,说:“我一直以为是我看了这么许多年,所以觉得aunt很熟悉,结果好像不是这个缘故。她坐着的沙发,怎么那么像我老豆书店地下室的沙发。他在法国还一直会念起,因为这张沙发是他从旧别墅玫瑰庄买来的。”梁诚不看相片,看着甘一说:“对。我老豆梁永年当年也是卫斯理的人。他靠出卖警署情报,在警署做卫斯理的内线给我老母赚药钱。你老母带你搬家到旧唐楼,卫斯理就知道了。这是我这几年慢慢发现的秘密。他没料到的是,别人也查到了你们的下落。出事那天早上,有个阿sir把车停在楼下,我刚从楼上下来去上学,他问我有没有见过一对母子,母亲很高很瘦,大概三十出头,男孩八九岁样子,长得白净。我说有,住在我们隔壁。那个阿sir就是陈少飞。”甘一看着梁诚。梁诚忽然低头,继续说:“前几年,我已经发现陈少飞跟龙天勾结。我突然发现,我活到这个年纪,做得所有事都是错的。我老豆是为了我老母,我是在做什么?从头到尾做了一个帮凶。”k记店里很吵闹,梁诚已经回忆不起林妙怡牵着他走过的路。他那年去置业大厦找陈少飞,陈少飞举起保温杯喝茶,茶香浓郁。那种香气是林茵种在浅水湾的独有玫瑰品种晒成干玫瑰,和茶叶同泡才有。林茵送给一些旧友。那天下午,梁诚见老鱼的时候,喝了一杯。他坐在位置上,闻着摄人的花茶香,对陈少飞笑了一笑。梁诚一直觉得,他老豆梁永年深爱着林妙怡,是因为林妙怡说:“你要把他养大。”所以他养着他。他活到三十岁,得到的爱,在前十年,就由林妙怡给完了。后面梁永年对他是一种残疾的忍耐。
梁诚问甘一:“仇好像报完了。我还需要活着做点什么?”甘一忽然把吃到一半的半根薯条又蘸了蘸番茄酱塞进了梁诚嘴里,说:“还可以跟我吃薯条。”梁诚吐掉,甩了甘一一个暴栗。甘一疼得低头捂了一会儿,叫说:“我告诉你,梁诚,我表完白还没开始追你。你最好小心点!”叫得太大声了点,附近几桌大人小孩都咬着汉堡转过来。梁诚在桌子底下踢了甘一一下。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甘一忽然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我净身高181,军校本科学历,二十四岁,无不良嗜好,兴趣爱好是踢足球跟做饭,历任前任都表示我很专情。”梁诚懒得理他,咬着一块上校鸡块,看落地窗外边。甘一晃到他眼睛前面问:“对面这位男嘉宾,你拍过拖没有?”梁诚不响。甘一继续问:“不会初吻都还在吧。”梁诚红着脸咳嗽了一声,说:“谈过一次。”甘一拍案而起,问道:“是不是跟那个肤白貌美的苏丽珍。”“神经。懒得理你。”梁诚顾自己走了。他们两个在玄武湖边晃了一下午。甘一从头讲起他在法国那几年发生的一些事,他说他跟着李国栋到法国之后,头几年生活很拮据。他不能说话那几年,李国栋四处讨钱为了出昂贵的心理治疗费。有一天他在心理治疗室的躺椅上睡着,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他回到香港,关在一间像鸟笼一样的屋企里,有人过来看他,又走掉。他抓住最后一个经过的人,死死抱住那个人的手臂。醒过来的时候,一个人的面目都不记得了。但他后来觉得他抱住的是梁诚。广场的露天戏台刚刚搭好,日暮黄昏。梁诚拣了张后边的位置坐下。甘一递给他一瓶水。他们靠坐着,走得有点累了。整个广场慢慢挤满了人,初冬的天黑得很早,只有戏台上还有光。人头攒动,根本看不清台子了。甘一抱着手,睡了一会儿,醒过来的时候,身边的位置已经换了人。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抱着小孩坐在那里。甘一猛地站起身,在前后乌泱泱的人群里寻找梁诚。他拿手机拨电话出去,梁诚没接。甘一推开身后的人,朝外围跑去。戏台上咿咿呀呀。在昏暗的光影里面,甘一想到了当年甘兰拖着他的手在街头疾走,甘兰在哭,他不懂得为什么,只好跟着哭。甘一的手机响了,梁诚在那头说:“干嘛,醒了没。过来吃东西,我在广场的喷水池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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